黑暗中,李瑗的双眼倒映着烛火,
像是被薄纱雾气笼罩的湖泊,特别明亮,又在眼角尾纹处微微上翘,迤出淡淡阴影……
“再后来,我就被卖到了画舫里……”
逼仄的斗室内,李瑗的声音轻轻流淌,附和着寒风掠耳不绝的呜呜声,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幕……
“……如我这样的女孩,那里有很多很多,呵呵……日子开始过的还算不错,只是我太笨了,什么也比不过别人……”
“书法绘画,看着歪歪扭扭,不堪入目;抚琴伴舞,跳的死气沉沉,结缔不舒……
颂诗吟唱,更不提了,我压根不明白何为音律……”
“琴棋书画上面不行啊,我就想别的办法。练武……可是,练武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挣钱,还是连口饭也混不上。”
“眼看身边的女孩们,一个个显于人前,风头正茂,而我……我只能被迫在门前挂上红灯笼……”
石林端起酒杯,慢慢走到前者跟前……李瑗接过后,仰头饮尽,说不出的洒脱。
调皮的水珠在唇角滑落,映于烛光中,宛若女子钗头上的水晶坠子……
蓦然,
李瑗转过头看向石林,
浓烈绚烂的色泽于黑色的眼眸中猛地炸开,偏偏却被满满愁绪掩盖,显得安静又悲伤,宛如冬日极光……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姑娘嫁人了,我们都趴在楼上看……”
“那天晚上……五千人啊!”
“整整五千名士兵……个个手持大红灯笼,立在的大路两旁,从武定桥开始,沿途两排到内桥朱府……”
“那时候,姑娘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彼此静静地看着……但我知道,大家心里是都在羡慕,毕竟如我们这般人,这样就算是终点了!”
“秦淮八艳…寇白门吗?”石林插嘴进来轻声道。
“你认识?”
“听说过。”石林点头。
“呵呵,是啊……她们的名气足够大,就连你也听过。”李瑗笑了一声继续道:
“再后来,我相熟的姑娘都走了……或许是上天垂怜吧,随着年龄渐长,我竟开始长得好看起来……
由此,开始也被追捧……
只是我心里知道,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我与其他女子不一样,他们追捧…只是为得睡我身体罢了。”
听着听着……
石林猛然挪开粘在前者脸上的目光,“再喝点?”
李瑗没有答话,或是从未对人吐露过心声,心情难掩激动,整个胸腔阵阵剧烈起伏……
“后来,你遇到了那位李大人?”石林道。
“是啊。”李瑗道:“当时我受够了那种日子,不止一次在想……或许当年真应该撑死在树皮下,也就不用遭受这罪。
他……就出现了。
李大人才华横溢,学究天人,他……真的很好。好的……我不敢相信,如我这般的人,也配能遇到吗?”
虽然知道这个时应该贴心的当一个倾听者,不能打断对方花痴,但石林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年龄不小了吧?”
果然,
石林一语落下,瞬间惹来对方恰如冰窖般的凝视!
悻悻然耸耸鼻子,
石林转身回到板凳上坐下,“我就随口一问,你…你继续,继续……这个李大人哪里好了?”
“呵!”李瑗冷哼,“李大人看我的眼神与别人不同,我看得出来。”
石林听着还未等说什么呢,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直接给他呛住!
“伱看我的眼神,和那些人一样。”
石林:“……”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就是那种眼神……一直如此!”
石林:“……”
所幸逼仄的房间里,烛光足够昏暗,没能看到石林脸上尴尬,
“不会吧?我……”
“呵呵!”李瑗冷笑着自窗台一跃而下,“你睡板凳!”
驿站馆舍内没有烧火炉,听着耳边呜呜的冷风声,石林躺在板凳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相信……自己和那些人一样?
不可能!
“所以……八面观音是什么意思?”
“贝勒爷,您是嫌弃板凳太硬,睡不着吗?”
“能换到床上睡?”
“您说呢?”
……
“你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明朝,而是为了那个李大人?”
李瑗没有答话,半响,石林自顾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尚还未等他拉开门栓呢,身后却响起了前者声音。
“贝勒爷,是要去哪里?”
“茅坑!要跟着?”
“外面冷,贝勒爷就在屋里吧,墙边有唾盂。”
“出恭,我是屙屎!也要在屋里?”
“贝勒爷随便,李瑗并不在意这点气味。”
“我在意!”
石林愤愤地喊了声,两步回到摆好的马凳处重新躺下!
……
……
“老曹,你疯了,这种事情旁人避之不及,你反而主动踏进去!”
“邓头儿,你不会以为只有一百两吧?”
“就是一千两,一万两也要有命花啊!用你那猪脑想想,这件事能简单吗?让兄弟们赶快回去!”
“邓头,这次兄弟不能听你的,兄弟不想守着在破地方烧茶炖菜,待上一辈子!”
深夜驿馆中,传来两名汉子的低声争执……
循声望去,
月下庭院里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拦在一群汉子身前。
“破地方?”汉子用力地挥手指着驿馆,看得出来此刻他心中很激动,“这驿馆难道不好吗?安安稳稳!”
“安稳?老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大明夜不收!你让兄弟们在这里干烧茶顿饭的活?”
“老曹,大明都要亡了!什么夜不收,都是过去!在驿馆兄弟们起码不用再过刀口舔血、心惊胆战的日子,有吃有喝,这还不够吗?”
“正因为大明要亡了,才更要另寻明主!”男子沉声道:
“老邓,看看你现在,你哪还有一点从前驰骋战场的样子!而我们呢……烧水的,炖菜的,送信的,甚至还有当龟奴的……你何不问问兄弟们,他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中年汉子被一连串的追问,逼得哑口无言,愣在当场……
“兄弟们当年既然选择夜不收,就是要建功立业!封侯拜相!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图一个你口中所谓的安稳!”
说着人群中与中年汉子相互叫嚣的男子大步走出,
“老邓,你变了!”
“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邓天戈,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能于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的大英雄!
瞧瞧你自己在做什么,你在看大门!
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兄弟们错过这次,焉能还有下次?
这就是上天对勇敢者的眷顾!像你这种卑膝怯懦的胆小鼠辈,怎么能懂?”
“我怯懦?我胆小鼠辈?呵呵~”中年汉子气性上来了,冷声笑着抻出大手,顶住对方头皮,“曹震彦!你忘了……如果不是老子,你焉能活到今日?现在…你反过来骂老子?”
“老邓,你救我一命,我老曹这辈子承你情,但是这件事……你不能拦着兄弟拼一个前程!闪开,和你无关!”
“好!你曹震彦胆子大,你好汉,你英雄,你去送死,我不拦你!你去!但是……我邓天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带兄弟们去送死!”
说着邓天戈转向人群喊道:“愿意跟他去拼前程的,就去!不过我话说在头里,你们想想……曾经过得那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才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
说完邓天戈头也不回的扎进驿馆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