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言其实已经在苍龙江边,苦苦寻觅了十多天。
期间跑遍数个沿江的城镇,却始终没有发现正观等人的踪迹。
而因为洪水退去,开始有人南来北往,他也听说了很多关于北方朝廷控制区的信息。
据说官府还在通缉四个和尚,更有朝廷高层开出了重金悬赏,而随着榜单而来的,还是关于一个刀枪不入的妖僧混在其中的传闻。
这就说明,除非官府故布疑阵,很大概率正观和师父等人目前无碍,可能听说了悬赏的事,故意隐藏了自己。
可如此一来,倒叫宗言没了办法。
功利些的看法,反正距离委托任务完成已不足两月,正观等人如果能一直这样藏着,宗言肯定省事了,不必辛苦去躲避追杀,也不需为他人的安危劳心劳力。
他独自一人目标很小,只要这段时间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老老实实,估计不会遇到危险。
但他不喜欢这种自身无法掌控的事态发展。
何况朝夕相处两年多,他与师父及正观正空师兄弟之间,早有了真感情。明知他们处境凶险,他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我真就是个操心的命。”宗言最近经常自嘲。
既然找不到正观等人,他就只能想办法让他们来找自己了。
说来也巧,他在一个小村中避雨时,才做下决定。转天就骑马路过了谋杀现场,救下了这个叫吕贤的穷书生。
偏偏这人的身材容貌,都很符合自己的计划。
因此才在第一次见面,就求人家出家。
不过,在看到对面吕贤的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吭吭哧哧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后,宗言也感觉自己的要求冒昧了:“施主不必在意,小僧不过随口一问。”安慰了句,转头见汤锅中的药差不多了,便用木棍将锅从篝火上挑下来。
他真是随口问的,心中其实也不会失望。
毕竟对崇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古人来说,剃光头实乃天大的事,否则髡刑也不会被视为耻辱。
而宗言原本下山时就准备了金银,这些天一些强盗又贡献了些,钱财充足,大不了下次进村,找个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是。就算不似吕贤这般白净,离远些,小心点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林中空地的气氛似凝固住了,吕贤的目光一直在宗言脸上扫过,大概见对方真似混不在意,他方才散去满心的忐忑,沉默好半晌,才又小心翼翼地问:“夜里行路危险,在下能否明日与师父一路?”
宗言闻言笑了下,点头道:“无妨,明早咱们一起出发。”
觉得汤锅凉的差不多了,他整个捧起来,皱着眉一口一口将里面的药汁灌进肚里。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抓的药明明与正观开的单子一模一样,无论种类还是分量均丝毫不差,可喝到嘴里,就是比正观熬得苦……
第二天天刚亮,两人在河边洗漱了一番,就牵着马离开了这片小树林。
要说这匹马,还是宗言捡的。
当时它正在路边啃着青草,前主人就挂在背上。不知是遇到了抢劫还是袭杀,马儿带着尸体逃了出来,见到宗言竟也不怕。
宗言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追过来,才将尸体扛下来挖坑埋了,还念了经文超度。
费这么大力气,留下马儿做报酬合情合理。
前主人是个倒霉蛋,倒是将马匹喂养得膘肥体壮,足够两个大男人骑乘。
原本吕贤主动要给宗言牵马,但宗言可不习惯被这般对待,又着急去往下个城镇。
尽管他也是刚摸清楚该怎么骑,可毕竟有一身绝佳的功夫在,带个人自不在话下。
两人策马狂奔,在正午之前就到了一处小镇。
这个小镇与他先前待过几天的龙溪渡相似,也围绕着江边渡口而建,规模不大,却有客栈供人居住。
而客栈酒肆绝对是打探消息的最佳地点,宗言当然不会错过,顺便也能补充物资。
当即便与吕贤下了马,嘱咐迎出的店伙计给马匹喂上好的草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大堂。
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客人,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掌柜看出他们的疑惑,亲自跑过来拿抹布擦了椅子请二人入座,一边苦笑着解释:“如今年头不好,最近更是连往来的客商都少了,小店的生意自是一日不如一日。”
宗言与吕贤想起来时在官道上根本没见过别人,深以为然。
等他们点的面饼和青菜汤端上来,已换了安顿好马匹的伙计。
宗言道过谢,又笑着问:“小哥最近是否看到有僧人经过此地?”
这已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常态了,每到一个地方,都要问一遍。
结果对方只短暂回忆了下,便果断摇头。
宗言有些失望,却发现对方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悄悄盯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念一动,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笑道:“不知施主有何事要教小僧?”
那伙计眼睛一亮,但未做动作,而是弯下腰问道:“看二位来的方向,可是准备去江流城?”明明客栈中只他们三人,连掌柜都回到了后院,他却好似在顾忌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这位去也就罢了……”他用眼光示意了吕贤后,重又面对宗言:“小师父却万万去不得。”
“为什么?”宗言不禁皱眉。
“江流城上个月经过一场大战,整个城都让叛军占了,小的听说前阵子他们一直在抓附近的和尚道士,要他们给死去的同袍做法事。”伙计解释道:“叛军可不会讲道理,小师父这时去岂不倒霉?”
宗言忙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抓人的?城里就没有宫观寺院?”
“嗨,江流城四通八达,已乱了好些年,先前的出家人早跑干净了。”店伙计的语气满是唏嘘……
店伙计开开心心拿赏钱走了,宗言凝眉思索片刻,才慢条斯理地啃起了面饼。
等一块饼子入腹,对面的吕贤终是没忍住,问:“大师真要去江流城?”见宗言点头,便劝道:“在下虽没听说占据那里的叛军做了何等恶事,甚至听说还很受百姓拥护,可兵凶战危,他们又在抓出家人,还是该小心些才是。”
“上个月的大战,无论什么法事都该结束了,无碍的。”宗言表现得不甚在意,他淡淡地道:“有些事,总要去做的,我必须去看看才放心。”
找了这么多天,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万一正观他们就在江流城呢?
哪知,吕贤不知想到了什么,呆坐了半晌,却是咬牙说道:“大师先前的承诺,不知还算不算,在下决定跟随大师暂时出家……”
此言一出,这回换宗言愣住了,他正正地看着吕贤那张满是纠结的面容,就有种马上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的冲动。
他宗某人果然有当和尚的天赋,这才混在一起半天,就有一头迷途的羔羊向他皈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