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许下的壮语豪言,在该兑现的时候都能被兑现,那么人可能就不会老了。
年轻人总是在理想破碎时,用“年少轻狂”定义曾经,因为服输的关系,那一刻,他们便不再年轻。
第一次高考落榜后,陈蕾决定复读,她还是想去BJ,想考外国语学院,陈朝阳鼓励女儿继续为梦想努力,谭庆梅也没有阻拦,因为陈蕾第一次高考的成绩太差,是绝无可能考上江师大的。
那个暑假,汪荻没有回江城,陈蕾写信给汪荻告诉她自己的复读决定,并且说未来一年不会再给汪荻写信了,她不能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必须心无杂念百分百投入在高考中。
一个星期后,汪荻的回信寄来,陈蕾打开来看,汪荻说支持她的决定,但如果陈蕾报考江师大,她会更高兴,因为她也认清了现实,优秀的人太多,自己只是无比平凡的那一个,明年她会回江城,进江棉厂就是她所能遇见的最好的际遇,汪荻告诉陈蕾,她要接受这个命运最好的安排。
收到这封回信,陈蕾立刻又回了一封信给汪荻,她解释说高考会失败是因为太紧张,凡事第一次总会紧张,再来一次,就不会了,她觉得自己没问题,一定能考去首都,考取外国语大学。
收到回信后,汪荻用钢笔在信纸被面写上“祝你好运,期待重逢”,然后将信纸原样叠好,放入信封内,不再回复,否则的话,陈蕾会完全忘记自己说过些什么,一封信跟着一封信没有止境地往复着。
她们有整整九个月没有通信,包括汪荻从学校传达室取了江棉厂的接收函,她也没有写信告诉陈蕾自己回来的准确时间。
当中华大地响彻《亚洲雄风》的歌曲时,汪荻结束学业,正式进入江棉厂上班,而后不多时,陈蕾得到了江城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的成绩还是缺了点火候,从江师大最火热的英语系被调剂到了俄语系。
对此结果,谭庆梅和陈朝阳没有一点异议,他们对陈蕾复读后的战绩非常满意,陈蕾却对汪荻说:“我并非不可以考出去,太遗憾了,真想去BJ。”
汪荻打趣陈蕾,说:“你去BJ还不就是为了看亚运会?亚运会才多久,大学要多久?算了吧,江师大挺好的,我们能在一起。”
第一次高考前,陈蕾给BJ亚组委集资部委捐了98元钱,那笔巨款是她从小存到大的,原本,陈蕾打算等到上大学以后用那些钱买原版书和港台歌星的磁带,但从报纸上看到亚运组委会的捐款倡议后,她毫不犹豫地就把钱都捐掉了,陈蕾不仅自己捐钱,还写信给汪荻,号召汪荻也一起捐款,她在信上写:“砸锅卖铁也要让朋友在家里做好客”,汪荻给陈蕾回信,说学校也在组织捐款,她会响应号召。
可是,那时候,她哪有钱呀?也不是穷得一毛没有,可是真要拿五毛一块出来捐,她又怕丢面子,索性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躲过去了。
陈蕾的眉目上扬,勾住汪荻的胳膊说:“是的呀,我也是想到你,想到爸爸妈妈,才决定留在江城的。是不是该给我些奖励?”
上班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汪荻一下子买下四枚亚运会胸针,两枚是一模一样的白底圆形胸针,上面印着BJ亚运会的会徽,蜿蜒的绿色长城排成抽象的字母A,字母之上是一轮光芒四射的红日,另有两枚胸针也是一模一样的,都是举着火炬的亚运会吉祥物熊猫盼盼,这款胸针是紧俏货,很难弄到手,要不是厂子里有能人正在对她献殷勤,汪荻弄不到这么多。
汪荻把徽章从包里掏出来,四枚胸针,两两一对,她把自己的在右手掌心握住,把送给陈蕾的那一对递出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陈蕾就惊喜地说:“我也给你弄了一套!我们两个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陈蕾送给汪荻一整套的熊猫盼盼纪念章,真正的一整套,装在精美的盒子里,红色的丝绒底托住六枚金灿灿的圆币,可爱的熊猫盼盼姿态各异,有打羽毛球的、有划皮划艇的、有打拳击的、有游泳的、还有做体操的,个个憨态可掬,中间那一枚比其余五枚大一圈,上面有熊猫盼盼举着火炬的浮雕,形态和汪荻送给陈蕾的胸针是一样的。
她们交换礼物,陈蕾把熊猫盼盼的别针打开,把胸针别在胸前,她送给汪荻的那套纪念品是收藏款,不是挂在身上的,汪荻挨个拿起来看,陈蕾告诉她,这套纪念品是在南都工作的叔叔送给她爸爸的,叔叔送了很多亚运纪念品,每样都只有一套,她选来选去,还是觉得这套最好。
那一瞬间汪荻的眼眶滚烫,她回忆两人的友谊,她们睡过一个摇床,吃过同一碗饭,从小到大都是一模一样的“胳膊肘外拐”,总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对方。小时候,她是赠予的一方,陈蕾是被赠予的另一方,现在,她们的身份互换,陈蕾成为了赠予的那一方,她成了被赠予的另一方。
珍贵的友谊,不是谁都能够拥有,汪荻觉得自己应该觉得开心才对,可是,事实上,她并没有很高兴,汪荻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什么攥住了,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一个人在一言不发地猛地抽她的耳光,她觉得脑袋发懵,心里全是不甘和愤懑。
汪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情绪?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是针对谁?她唯一敢肯定的是,她的阴暗情绪不是针对陈蕾的。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差点动摇了她的肯定。
帮汪荻弄到亚运会胸针的厂子弟喜欢她,那人长得大头大脑,却又小鼻子小眼,汪荻与他没有眼缘,不过,二十岁正是渴望被爱的年纪,人家请她吃饭看电影,她虽然不去,但用油纸包好的排了长队买回来的名气响亮的小吃送到她面前,她也并不拒绝。
汪荻觉得自己不同意去饭店和电影院,也不单独和人约会,态度就是拒绝,可别人显然不这样想,那人比汪荻大了四五岁,已经到了着急定关系的年纪,他觉得汪荻吃了他送的东西,四舍五入就约等于是他们家的人。于是,再次给汪荻送好吃的时候,那人就勇敢地握住了汪荻的手。
于是,误会升级了,打翻的开口栗子滚了满地,厂里的保卫员把人带走时一边走路,一边用脚踢栗子,大头小伙一路喊冤,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年轻人自己的事还得单位来管?再说他什么也没干,就拉了个手,被他们这么一押,真成臭流氓了。
厂里的人有不少看热闹的,汪荻不在其中,她躲进了厕所,后悔自己刚刚是不是叫得太大声,反应太过激。
就在这时,厕所里传来老大姐们的讨论声,她们说:
“祸害别人家姑娘,自己家姑娘也得被别人祸害,几千年的老话得听呀。”
“你这张嘴就是毒,少讲两句吧。”
“得了吧,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大家都这么想,但就你讲出来,你以为你聪明呀?别忘了,老的死了,关系还在,人家小姑娘还有叔叔,阿姨照顾,陈厂可不是下马了,人家还是荣升,你好歹看看陈厂面子,收敛点。”
“那是,陈厂是得照顾她一辈子,哎,刘大姐,你说陈厂当初举报她爸,能算大义灭亲吧?”
“哎呦,你这张嘴……”
“我又把你们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