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矿业背后的云海矿场是江松相对较大的一处炁脉,虽然实际产量不大,但出于炁金属的特殊性,一直是各方势力所觊觎的一块肥肉。
这个创办于先王时期的矿业公司背后错综复杂。产业大亨、地方总督、代表夏皇的京派官员,以及洋人,一只只看不见的手相互较劲,虽然随着夏皇近些年在国内声音越来越大,其余势力的股份在被明里暗里一点点稀释,但距离一言堂还差得很远。
等到吴钩狂奔一路,气喘吁吁地赶到时,云海矿场仍旧人头攒动,数十盏强光灯将黑夜刺得如同白昼,苍白的光线点亮了一个个黑黝黝的简陋矿洞,以及钢筋木板搭成的简易架子。
安全措施简陋的工人们带着反光帽进进出出,如同地鼠。
吴钩的目光扫过人群,终于在平台的长椅上找到了被两个工人照料着的父亲吴轶欧。
两名手忙脚乱的工人一个拿着毛巾,一个掂着水杯,干了半辈子粗活的他们哪里懂如何照料伤员,吴轶欧几度挥了挥手要他们走的意思,两人却没有干。
他的身子半歪倒在躺椅上,双眼半闭,头顶裹着厚重的纱布,大股深暗的红色干涸在上面,从那包扎的手法来看是有医护人员进行过处理。
看父亲的样子确实没有性命之忧,吴钩悬着的心终于松下来一些,他大步向前,朝那两打矿工人招了招手。
“哟,老吴你儿子来了。哪一个?就给你送饭次数最多那个。”
“嘿,吴家小子,别担心,你爹没啥大事。他平时可小心了,多亏了他队里大伙都平平安安的,结果今天偏偏阴沟里翻了船......那你两聊啊,让他那细胳膊细腿的照顾你吧,咱哥两手指头跟擀面杖似的,都怕把你刚包扎好的给弄坏了。”
两人说笑着,随后越走越远。
“吴钩啊?伱怎么来了,爹没事,就下矿场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给砸了一下,真没啥大事,躺一会就好了,我还想一会就回家吃饭呢。”
见到吴钩迎上来,吴轶欧连忙挣扎着要直起身,谁知眼前一黑身子就要歪倒,好在是被吴钩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我知道爹没事,只是做父亲的出意外了,总要来看看嘛。”吴钩将父亲扶正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状态,“郎中怎么说?”
“嗨,皮肉伤,就是血流得多了一点,看着吓人,回去多吃点补血的东西,歇两天就好了。”
吴轶欧说的是实话,但这出血量也绝非一点半点,若非他体质不错,换作别人这会儿或许眼睛还闭着。
吴钩给父亲端了杯热水,又上两条街外买了点枣子跟饭团,吴轶欧慢慢吃了些,又静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脸色这才稍微好点。
“回家吧,我叫了马车。”
少年托着父亲的胳膊,惨白的灯光下拉出两道细瘦的影子。
......
晚间的江松冷冷清清,上了年纪的老车夫拉动缰绳,月光和零星灯火照出道路两旁模糊的影子,夹带闷热的风中,一切都在飞快地后退。
吴钩知道,现在是他把话说清楚的最好机会,究竟是不是偶然因素,问题又出在哪里,是他必须查清楚的。
于是,酝酿半响后,吴钩提出了疑问:“爹,到底是怎么了?你做中职以后,不是最强调矿下安全的么?你升职以后整整一年都没出过一起事故,怎么今天偏偏出事了。”
“再谨慎,也不可能算无遗策,云海矿场的条件就这样,就是没人进去,放在那儿不动,每个月也得落下些石子来。”
吴轶欧无奈一笑,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
令他没想到的是,大儿子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着自己,“爹你确定这一定不是意外么?”
“发生什么了?”吴轶欧本能地问。
“之前勇被拍花子盯上过,后来我请刘疏影打听了一下,似乎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有这事?!故意安排......你是说,有人想要害吴家?咱家也没结过啥仇人,莫非是那个刘家的大少爷?”
吴钩摇了摇头,搓着指尖观察父亲的表情变化,“这人只知道仗着他爹狐假虎威,实际胆子不大,鱼死网破的可能性很小。”
“那能是谁呢......”
吴轶欧说到一半,目光忽得闪动,被他敏锐地捕捉在眼里。
“算了,先不说这事了,本来刘疏影也讲他的消息未必靠谱。”吴钩沉默片刻,倏地开口,“之前爹说过,娘的事情你来想办法,我知道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些天看你回家愈来愈晚,我有些想好奇......爹私下里到底想了什么办法。”
吴轶欧听罢,微微颤抖的指尖探向腰眼,摸空之后才吞了口唾沫道:“你是在怀疑我做了什么坏事,让我们家受到牵连?听着孩子,不论我救你娘的心再急切,也不可能弃你们的安慰不顾。”
“七六那年你姐出生了,七七那年,又有了你,七九年是你弟。没当过父母,你不会理解那种奇妙的感觉,看着襁褓中的你们,我体内里有声音告诉我,那是我的骨肉。如果说曾经......曾经我的心里还有宏图抱负想要实现的话,是你们让我移开目光,从那以后,家人才是我活着的动力......累及自己小孩的事情,我不可能做的。”
“我明白,完全明白。”十五岁的少年死死盯着父亲的眼睛,倒映星火的眸子像被冻住似的,“我们只是为了挣钱而已,为了让这个家继续下去。其实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之前我做的买卖,虽然跟你们说得好听,实际也是游走在律法边缘,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后来那笔钱也是,我私下里跟人学了黑拳,在擂台上打出冷门。”
“爹,我们只是一户平常人家,我知道这家里,每个人都想为家人做些什么,就连勇之前都偷过铜钱想给娘买药......我并没有怀疑谁,只是现在可能有人想害咱家人,我们必须排除所有可能性,排除一切可能的牵连。就连我自己,我也在请刘疏影帮忙调查,是不是之前做生意的时候惹上了谁。”
吴轶欧脸上一阵青红不定,他的咕哝了两嗓子,随后徐徐开口:“场所,我在贩卖班次。”
“班次?”
“没错,升了中职以后,除了干活,我还得为手底下的矿队排班......现在矿场里常见的手段,只要排得紧凑些,中间就会多出些空隙,能多插一队人进去......咳咳,一些地方官员,或者其他人,他们会付钱,让自己的人手在矿洞里呆上一段时间......”
他所说的这种赚取外快方式,在这个年代的大夏实际非常常见,1695年夏皇颁布第三版《稀有金属管制条例》时,曾经做过一个调查,结果发现国内炁脉每年私采的损失,已经超过了年产量的百分之五,至于流向何处根本无从查证。
夏皇在那之后发起了国家级别的矿场整顿,五年之后才终于将损失降到百分之零点一以下。
吴钩听罢眉头紧皱,这赚钱的手段确实泛滥。要说危险,做的人不少,查的也不严,况且真被查到了,矿场上也就是扣工资的事情,年代在这,大家都不重视。
但要说安全,万一有些不开窍的家伙采集了炁金属之后选择走私,被牵连上的话会是重罪。
虽然在当今境内交易利润也不小,想不开要走私搏富贵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刘掌柜刘明烨就是其中一个。
显然吴轶欧也明白吴钩的心思,他摆了摆手,“我当然知道底线在哪里,两位,我愿意提供班次的人只有两位——华生洋行刘长生、江南总督张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