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街中的石库门房子里,晚饭后,吴钩洗着碗,忽然听见前客堂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吓得他手白色泡沫差点溅到眼睛里。
他双手在水盆中一浸,又在袖套上擦了两圈,竖着耳朵贴着墙板仔细听了听,直到听见女人细弱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这才知道隔壁没有因为夫妻矛盾而产生命案。
本该就此收手,毕竟吴钩自觉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他贴在墙上的耳朵像是粘了胶水一样,一时班会没能挪开。
前客堂的两人距离他较远,但经过炼炁,五感敏锐度有了能够察觉的提升,他依旧只能偶尔听见一些细碎的词汇,像是“命苦”、“没钱”、“棚户”之类的,总之合起来大概就是他们的皮匠生意不好做,家计愈发困难,继续下去大概就得搬到棚户区去了。
再往后就没了声音,从脚步的转移声来看他们应该是去到了更里边的房间。
吴钩撤下耳朵,对于这对夫妻的困境在心里表示同情,但并没有掺和的意思,虽然住在石库门一个屋檐下,但这两人极少和邻居交流走动,名声也不好听。
据说那男人酗酒,经常在勾栏泡到半夜回家。女人也不省事,丈夫不归,她就收拾收拾打扮自己,前往白日里打听到的舞会场所,邀请衣装得体的男士共舞一曲。那些绅士往往都很慷慨,在度过愉快的一夜后总会送她一些高级丝袜、义乳之类的奢侈品。
这样一对夫妻,实在很难博得吴钩什么好感,并且跟他要走的路产生不了任何交集。
他整理好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今晚家中十分安静,吴静婷跟爹娘都不在,吃完晚饭徐秋雨就说自己想要动动,让女儿陪着散会步。
但吴钩知道,这对父母是做了个局,要给自己马上十七岁的闺女说说媒,恐怕他们会在附近的哪个茶楼歇脚坐下,然后非常巧合地遇上某个跟徐秋雨聊得很快的年轻小伙子......
他心里一边替大姐送上祝福,一边抽出被牛皮纸包层层包裹的炁金属短剑。拿出来的那一瞬间,极淡的血腥气飘散,乌青色的刃口上,若隐若现地散过一丝红泊,瞬息间无影无踪。
这个现象在炁金属中并不算常见,吴钩嘬了口后槽牙,他没想到刘疏影替自己打造的这柄短剑如此特殊,只能说这是个极小概率的巧合。
后世于炁金属制造的兵刃和机械上,有专门的品相学。
这种改变世界的神秘金属还有另一个别称,叫“类人金属”,其原因就是它们如同人类一样拥有个性。
铸造完美的炁械,相比起一般的炁械来说,还会多出几种属于自己的特质。
在当下的时代里,对于品相和完美铸造一说还在刚刚起步研究的阶段,能否锻出品相级的炁械全看缘分,甚至大有因为不知手里炁械具有品相,反而深受其害者......
后世的品相学将炁金属分为十大类前引和数百种尾名,而吴钩手上的这把,按照这门学问应该被归为吞血穷奇,属于相对罕见的一种。
那天晚上,一剑刺进李东顺心窝的时候,吴钩就已经察觉到了异状。彼时的他明明刻意约束自己的念头,不与炁剑之间产生联系,可那一刹那间他只觉得手里拽着的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匹双眼通红的烈马。
一剑扎穿了李东顺的心脏之后,吴钩根本没必要再补刀,但那一刻他浑身力量暴涨,代价则是几近被磅礴的杀意吞没,是以他不得不连捅六刀将杀气泄出去,以确保自己没有暴走的风险。
也是这个原因,那晚他没有选择再花时间去确认其余人的死活,以至于出了意外。
吞血穷奇,按照前引和尾名的分类,吞血在前,可以认为是触发条件,穷奇在后,是这柄剑真正拥有的品相。
“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头始,所食被发,在犬北。一日从足。“
——《山海经·海内北经》
古代神话中的生物,实际上跟炁金属的品相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后世的品相学取这类名字,只是因为千奇百怪的品相过于复杂,为图方便才取用了感觉相近的现成之物。
穷奇是凶兽,背后代表着吞噬、失控、暴走,以及超越极限的力量。
不同的前引跟尾名之间,也会产生不同的化合反应,非常复杂,事实上吴钩对此的认识也并不全,他不是做学问的人。
吞血配穷奇,他手里的可以说是一柄极烈之物。吸收他人的鲜血,进入嗜血状态,强化人体的同时杀意暴涨,只是这种品相的最底层表现。
炁械的品相以这个时代,至少以夏国拥有的检测手段,如果不发挥出来是很难察觉的,刘疏影稀里糊涂地,就把一柄研究价值极高的东西送到了吴钩手上。
拥有这柄剑,算是幸运,但它的特性在某些时候,或许还没有一把平平无奇的炁剑来的顺手。
不论是吞血的前引还是穷奇的尾名,其实都不太合吴钩的意,贪武或者神淬其实更适合他。而至于尾名,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炁金属在后世被定义的尾名在百种以上,更有少数没被定义的极特殊品种,吴钩也没遇到过跟自己特别契合的。
上一世他用着感觉还行的,一个是麒麟,另一个叫九阴。
但说来说去,怎么驾驭才是其中关键。
吞血穷奇,只要能够避开副作用,对于现阶段实力不足的吴钩来说,或许能堪大任。
吴钩低下头,看向静静躺着的短剑。
那日杀了李东顺,这柄短剑进入嗜血状态后久久没有褪去,以至于吴钩不得不将其厚厚地包裹好,时至今日重新打开,仍旧能感觉到那股的烈性。
他只感觉精神层面的震颤不停传来,随着作为主人的他重新将其握在掌中,受到刺激的炁剑再度挑起一层接一层的杀意。
这还只是纯度1%的剑而已。
但比之那晚已经要好控制得多,吴钩举剑半空斜挥,乌青色的华彩泼洒出满是寒意的轨迹,夹杂一履猩红。
他放开自己意识上的抗拒,小股的炁在人体和剑的回路中流窜,剑身上的杀意伴随着体力激增再度出现于他身上,雄厚的力量鼓涨。
那一刻吴钩有种自己一挥手就能吹飞屋檐的错觉,他转眼看向墙壁剪报上的人脸,心头一剑将其切碎的想法浮现,握住剑柄的指间汗水渗下......
一切停止在这瞬间,浮现的念头被他一点一点压制,手上炁剑中传来的震动也逐渐平息,恍惚间他仿佛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手里的剑屈从了主人的意志。
哪怕寻常刀剑,跟使用者之间都有磨合的过程,何况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