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钟前。
紧握提灯的欧若拉击碎冰面,一头扎进了不冻河中,朝着底部深深潜入。
虽说外面的世界已经被侵蚀的不成样子了,但不冻河中却意外的干净。
河水清澈到抬头就能清晰地望见挂在天穹上的血月,波光粼粼的,像是血。
或许是河水自带净化邪魔的效果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总之欧若拉不太在意。
她闭着气,畅游在黑暗而平静的河水中,朝着眼中那块黑色与金色交织的地方游去。
欧若拉不怕自己找错了地方。
因为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那个地方颜色不一样。
哪怕没有学过游泳,但这种基础技能对于欧若拉来说几乎是上手就能精通的。
就和剑一样,她第一次握住剑柄的时候,本能般地就会知道该如何使用。
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难度吧。
很快,她就抵达了不冻河的底部,来到了那团被浓郁黑金二色覆盖的长条状物体前。
欧若拉沉思片刻,闭眼,再睁开。
她的瞳孔微缩。
——这不是和那个叫苏茜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吗?
不,这里面的好像更成熟一点。
晶莹剔透的冰棺内,阖上双眼少女躺在其中,颀长的金发整整齐齐地垫在她的身后,破损的绀紫色冠冕歪歪斜斜地挂在头顶。
即便在无尽的沉眠中,她的五指也还是紧紧地握着遍布锈蚀的黯淡提灯。
欧若拉将手中的提灯放在眼前比对了一下。
完全一样。
只不过一个看上去新,一个更老而已。
“你……”
欧若拉刚张开嘴想要说话,四周冰冷的河水就迫不及待地朝着她的口中涌去,把后面的话又给堵了回去。
欧若拉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水下,便牢牢地闭上了嘴。
她俯下身子,细致地打量着冰棺内的苏茜。
看上去,确实很危险呢……
而且按照自己的预感,这时候应该有成千上万的“苏茜”一起来追杀自己,那可是连一刀砍一千个都杀不完的恐怖数量。
可为什么现在却一个都没有?
欧若拉有些疑惑。
但这点疑惑并不影响欧若拉按照原清濯的吩咐做事,毕竟她可不想失去原清濯这样有意思的对手。
像苏茜这种单纯靠数量取胜的,欧若拉想想都懒得去打。
无双割草,听起来很爽,但真的打起来肯定超级没意思。
现在,就把它捞上去吧。
在心中如此决定后,欧若拉用脚尖撬开冰棺的底部,稍稍用力便让它漂浮在了水中。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一路带着它浮上水面,敲开冰棺,再给她的脖颈切一刀痛快一些就行。
至于憋气时间?
对于欧若拉这样的泰拉超人来说,哪怕在这百米深度的水下美美地睡上一觉都没关系。
只是几十秒,欧若拉便带着沉重的冰棺重新跃出了水面。
先是冰棺摔入了岸边的雪泥中,下一刻欧若拉便毫不费力地踩在了冰棺顶部。
她同远处的海德拉虚影对视一眼,听见了模糊的笑声:
“欧若拉好像已经快要把那个她打捞上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欧若拉没多想,只是抬拳,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常人难以在上面留下划痕的冰棺化作了齑粉。
冰棺中的“苏茜”暴露在了空气中,那顶残破的冠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飞灰,少女依旧双手抱胸躺在那里,既没睁眼也没呼吸。
唯有胸前提灯中那微不可查的烛火摇晃。
“没醒么……倒也好。”
欧若拉颔首,蹲在了她的旁边,抽出刀刃,对准雪白的脖颈轻轻地砍了下去。
皮肉,骨骼与神经在一瞬之间被切断,近乎静止的血液缓缓流出,此处的大地中浮现了一道深不可见的裂痕。
“搞定!……?”
欧若拉面容上的轻松逐渐消失,她重新低头,凝视着不知何时重新愈合的脖颈和消失的血液。
雪白的脖颈完好如初。
“唉?”
没杀死吗?
意外,失手?
不,自己怎么可能会干出这么蠢的事。
难道说不冻河的诅咒能扭转既定的死亡?
可埃尔里克可不是这样……她当时只当是有个勉强过得去的对手在玩玩,普通的斩首自然杀不死他。
可若是把他身上的“颜色”割断,欧若拉笃定埃尔里克百分之百会当场死去。
但她方才明明已经把“苏茜”的颜色割断了。
现在却又重新合上……这本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像将一张纸撕成两半后,下一秒它又恢复成了原状。
欧若拉来了兴致。
于是又是一刀。
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那皮肉分离,鲜血流出,在下一瞬又尽皆消失不见。
没有任何征兆的,消失不见。
只有横贯大地百米的深邃斩痕才能表现出欧若拉恐怖至极的破坏力。
“不是倒流,恢复,而是某种“替换”么……难办呀。”
虽然嘴上说着难办,可欧若拉的兴致却明显地比方才要更高了,她在思考这是怎样的一种恢复手段,并且想着怎样才能破解。
无数次的斩断。
无数次的撕扯。
无数次的湮灭。
甚至是将剑刃横亘在被斩断的肢体中段,用手硬生生地阻隔被她亲自分离两部分都没有用。
无论怎样做,也无论欧若拉的举动如何,只要经过一个短暂的瞬间,苏茜就又会恢复原状。
只是极短的时间,自我认知与天分达到了一个极致的欧若拉,就已经明白了这个清晰无比的事实。
——她杀不死它。
欧若拉有些失神地站在原地,自动过滤了不远处原清濯的嘲笑声。
居然,束手无策了么。
她沉默地俯视着这个更加成熟的苏茜的安宁面庞,几欲想要对着它发怒,可忽然间欧若拉又觉得这实在是件好事。
瞧,多新奇啊。
不同于“无法斩到”,而是“斩到了也无法杀死”——这对于欧若拉来说实在是第一次的体验。
“要怎样,才能杀死你呢?”
欧若拉轻声呢喃,垂下剑尖,坐在了雪地上,用手指戳着那张吹弹可破的柔嫩面庞。
可她的思绪已经飘向了过去和远方。
上个“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很近,就在几个小时前,她看见了原清濯,那时候他就是她世界里的唯一一抹彩色。
那个欧若拉十分的开心。
那么,再上一个呢?
是在朝着父亲主动请缨来到北原
那个欧若拉满心期待。
再上一个呢?
……
无数的欧若拉浮现在她的记忆里,自现在到过去,又模糊地出现在了每晚的梦境当中。
对了,关键是在梦里。
初一,初二,初三……
或笑,或哭,或喜,或悲……
那么多的“欧若拉”,那么多不同名字的欧若拉,都是她。
“啊,原来是这样啊……”
欧若拉恍然地低头,仿佛在和永恒沉睡的少女对视。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你。
那么多的你,那么多不同位置的你,都是你。
原来如此。
和我一样啊。
既然如此,那就全都杀死吧。
欧若拉将手中被红色浸透的刀刃随手丢弃,跪倒在地,无比欣喜地抬起手掌。
然后,斩落。
难以描述这到底是多么绚烂的下落弧线。
“我这一生,就是为了这一瞬啊。”
她目眩神迷地轻声呢喃。
注视着她的原清濯足足品味了这美味的招数足足两秒,才愉快大笑:
“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