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加了几个人进去,也并不是非要请人出来的,大伙儿觉得呢?”
刘邦看着他们:“这么大一个文庙,受尽天下香火,孔圣人一人怕是受不下来。”
“从古至今,哪怕是三皇五帝也比不上他老人家的待遇……这事儿若是被他老人家给知道了,想必他自己也是会惭愧的,分点儿出去,孔圣人毕竟是圣人,定然不会在这些个细节上面纠结什么。”
原本已经做好了皇帝会朝着闵子开刀的众人,此时见皇帝话锋似乎有了回旋的余地,注意力也就从几个文庙新成员的身上,给转移到了这个节点来。
张良就张良,萧何就萧何,诸葛亮就诸葛亮,可韩信是什么意思?
不说这淮阴侯比其余三人武得更纯粹,就说立德、立功、立言这三样里头,除了立功之外他再没了别的建树,生前还有谋反的光辉事迹,与咱儒家的天地君亲师、君为臣纲等宗旨全然相违背,皇帝请他入庙,分明就是在胡来。
胡来就胡来吧,反正公道自在人心,就算韩信入了庙,到时候没人去祭祀他,时间一长,这事儿自然也就解决了。
毕竟赵官家再怎么厉害,大宋国再怎么长寿,还能比儒学更厉害、更长寿不成? 狒狒小说网
大伙儿只是沉默,这里几乎全都是读过书的人,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就钻进皇帝的套子里面去,反正不乱搭腔就是了,免得给这位留下话柄来发挥。
只是他们不肯去搭话,刘邦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这宿州、亳州两个地方,其实还有个毛病需要治治。
仁宗朝时期,宋国朝廷封孔子后人为‘衍圣公’,并且爵位世袭,世世不绝。
靖康年间女真南下,第一任衍圣公孔端友随皇帝南渡过河,时刘豫建齐,便将孔端友的侄子给封为了衍圣公,以示正统。至此之后,衍圣公便有了南宗和北宗的说法,虽然都姓孔,但南人尊南宗,北人尊北宗。
特别是这两个地方距离曲阜又近,金国人进中原后也把衍圣公这块牌子给立了起来,宿州和亳州二地的人,都以北尊为主。
换句话说,便是以金国立的儒学儒名为正统。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既然今日都到了这个份上,便该一并了结了才是,于是又轻轻呷了两口茶,刘邦接着道:
“闵子后人何在?”
见他终于提到了闵子,闵氏一族的族长虽然有些害怕,不过终究还是站身了出来:
“官家,小民便是。”
“嗯,”刘邦点了点头,“既是闵子后人,那朕便问你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
闵家族长不断作揖:“小民知无不言。”
“孔子以诗、书、礼、仪、教,盖弟子三千,其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德行超然者十人……闵子作为十哲之一,凭的是什么?”
若是换作旁人来问这个问题,闵氏一族的人或许就直接拎着锄头上去拼命了,但偏生问起这个的是皇帝。
作为皇帝,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明显是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但他还是问了,其挑衅的味道,只要是不眼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闵家族长激动得身体都开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他整个人的脸瞬间便变了颜色……闵家虽然比不上孔家,但在这涡河之畔,哪个不是尊敬得厉害?
不管是司马光还是苏东坡,只要是学文的到了宿州,谁人不得来这闵子祠前上一炷香?哪怕是金人来了,对待他们闵家也是客客气气的,半分不礼都没有。
反正在闵家人的记忆里,或者说是在所有宿州人的记忆里,在宿州这个地方如此轻蔑闵子的人,大宋的赵官家还真是第一个。
不过人在屋檐下,人家毕竟是皇帝,而且还是汉人的皇帝,他可以无礼,自己却要保持理解,不能污了自家祖先的名声,闵族长终于是开口道:
“官家也说过了,孔门十哲皆是德行超然之人,闵子自然也是,孔圣人曾言:‘“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闵子之德,素来与颜子并称;又单薄于名利,不肯出仕做官;且言行持重,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此间种种,便是凭仗了。”
“说得好!”刘邦拍了拍巴掌,“闵子骞以孝道闻名于天下,他的后人,可曾学到其万一?”
闵族长大骇:“闵氏一族一向是以祖先为立身准则,凡事皆以‘孝顺’为先,方圆百里无人不知,官家出此言论,对闵氏一族实在是偏颇得紧。”
不怪这位会忽然这么激动,毕竟闵家能在这宿州成为豪族,千年来经久不衰,凭借的就是自己祖宗的名号。
若是今日皇帝一句话便把闵家给否了,那压根就不用旁人动手,宿州闵氏便再无了立身之地,顷刻之间便会土崩瓦解。
“你觉得朕是在污蔑于你,是吗?”
闵族长颔首不语,神色间却是默认了皇帝的话儿……比起对皇帝大不敬来,自然还是闵家的名声比较重要。
刘邦也不恼,站起了身来,看着面前的这个老头儿道:
“闵氏一族这些年间,去过几次曲阜祭孔呀?”
皇帝这问题一出,闵氏族人当中反应快些的,立马就流下了冷汗来。
原来,他的话茬是在这里。
闵族长毕竟年纪大了,反应不如年轻人,下意识地便答道:
“每年都要去的,不管是大灾之年还是兵戈之乱,千年来从未断过。”
“可是,”刘邦皱起了眉,“衍圣公的后人不是已经去了衢州,你为何要跑去曲阜祭孔?”
“嗨呀,莫非你认为那孔家嫡孙不配是孔家正统?无长无幼,这便是你闵氏一族的孝道所在啦?”
“亦或者,你认为金国人封的衍圣公,比宋国人封的更为正确?”
“闵家人,是个什么说法?”
他一脸惊讶的模样,甚至还用手挡住了张大的嘴巴,闵族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头万千不服,分明是皇帝自己不要了北边江山,两淮查北归的人查得又紧,衍圣公一脉如何会被分为南宗和北宗!
此时他倒是像个无事人一般,闵族长想了又想,终于是开口道:
“官家您听错了,自从建炎南渡之后,闵家人便从未去过曲阜了,毕竟衍圣公已归南,山高水远,我等纵使有心,却也的确是无力。”
他不怕说是欺君,毕竟自己年纪大了……年纪大了,也就意味着拥有可以耍赖的资格了。
但他没想到,面前这位竟然更赖皮,只见皇帝眉头紧蹙:
“这么说来,闵氏后人……如何配得上谈孝?!”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别说是吓到了闵族长,就连身后连连犯困的张太尉也是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赵官家忽然又犯了什么病,反正他的困意顷刻之间是荡然无存。
“既然谈不上孝,那便是德行有失了。”
“既然德行有失,又如何能配享得了文庙!”
刘邦两句话说得大声,周围的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闵族长听了去,只觉得天旋地转,又觉得天好像要塌了下来。
闵族长勉强挤了一个笑出来,可所有人都见他笑得有些勉强,见他朝着皇帝作了好几个揖:
“官家教训得是,可这毕竟是子孙不孝,与先人无关,闵子的孝流传千古,自然不会因为不肖子孙而损害到他的德行。”
皇帝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这个说法: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孝自然是子从父母,但孝从何来?自然是父母生养顾育之恩。”
“有生无养,断指可报;有生有养,断头可报;无生有养,无以为报,不生尔养,百世难报,尔所言孝,必先得是为父为母者,做到了为父为母的责任。”
“而闵氏一族的人不孝,怎的,是因为闵氏一族的长者没有尽到长者之责吗?”
闵族长立马否认:“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便不会不孝!既然不孝,那就是你家老人失责!追根溯源,就是你家祖宗的责任!”
他早已经做出了决断,不过是把场面话补齐罢了:
“闵子骞以孝入文庙,如今失了孝,便该从文庙里头请出来!”
“这个事儿谁赞成,谁反对?”
“官家不可,官家不可!”
闵子长的脸都成了猪肝色,看样子不是很好。
若是皇帝一意孤行要请闵子出庙,那他家还能有个说法,还能挣扎一下。
可是他现在竟然怪罪到了闵氏后人的身上来!相当于是说闵子是因为闵氏后人才被取消了圣人的资格,这事儿若是定了下来,别说是宿州了,天下都没有他们一家的容身之地!
若是再多想一些,恐怕连这个姓氏,都将会成为他们的灾殃。
“哎,说这些干嘛,这也不怪朕嘛,主要是你们自己的表现不好,要怪,还是得怪自己。”
“祭错了人,就会为祖宗抹黑,哪怕是他贵为圣人,也一样是会被抹黑的,这个道理,大伙儿都要记得。”
“这事儿朕也不忙着现在就办,等朕先写信给衍圣公,让他那边理个章程出来,看看孔门十哲……或者说孔圣人弟子的名号,要不要也改变一下,毕竟你们抹黑了闵子,也相当于就抹黑了孔圣人。”
说着,他回身看了过去,那香火鼎盛的闵子祠,此时房梁上的大红门帘非常显眼,想来,应该是过年时候挂上去的,现在还没摘下来。
“到时候,这里便改成张良的祠堂吧。”
他最后这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他前面的那些话,分明是让大家听了个清楚。
皇帝……还是给机会了。
闵族长已经是瘫倒在地,他在听见说要把闵子祠改成张子祠之后,终于是失去了理智,往旁边一倒,就要把头给撞在赵官家放茶碗的桌脚上。
幸好张太尉反应神速,一脚印在了他的身上,这才没让他把官家的茶碗打翻。
闵氏一族里头站出来了好几个人,各个年纪的都有,他们拉住了老族长,有个四十来岁模样的,在闵族长耳边说了几句,这老头儿才算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有些狐疑地看着皇帝,后者仍是在看着后面的闵子祠发呆,终于,老头儿叹了口气,带着闵家人朝着皇帝作揖道:
“小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去吧,朕还要待上几天,时间倒是有的是。”
等闵家人落寞地去了,原本皇帝叫大伙儿来,只是告知他们一个决定,顺便让他们看看闵家的下场而已,所以刘邦只是说道:
“还有什么霸王后裔、什么奸商走卒的事情,咱们日后再说。”
被点到名字的人忐忑的去了,可是许多没被点到名字的人,却是更加的忐忑。
因为谁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皇帝给惦记上,连闵家的祖先都说取缔就取缔了……自家祖先再大,还能大得过孔门十哲的名头吗?
他们分明瞧见闵族长拉着皇帝身边的宦官走到了一边,可是不管怎么询问,闵家的人就是嘴巴严实得紧,什么消息也不透露……一时间,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可是大都给记在了心里。
刘邦看着他们各自的举动,心里头也算舒缓了些,对着张俊道:
“把辛次膺放出来吧,事情已经结束了。”
张太尉领了命去,没一会儿,那起居舍人便一副死了老婆的模样,到了皇帝的身前。
“您知道,您这么做是在……”
话还没说完,刘邦便打断了他:
“武庙里头都有谁?”
老头儿愣了一愣,想到皇帝莫非是又想拿武庙来做文章?
事前皇帝说要用文庙里头的人来耍耍,他堂堂读书人,第一个就站出来反对……虽然被关了起来,但态度终究是摆了出来。
可是这武庙的话……若是能分担去官家在文庙里头的注意力,那自然是极好的。
所以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换了一张脸,非常亲热地说道:
“官家想要请谁出来?”
“你念就行了,不认识的老子自会问你。”
起居舍人连连称是,又清了清嗓子,这才道:
“武庙主祀者太公望,副祀者张子房,同样也有十哲,分别是……”
他侃侃而谈,不多时,便把武庙里头的各代名将,全都背了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