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开拍后,拉基的声音显得认真了许多。
伪纪录片很时常都会有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摄影师,拉基此时演的正是这样的角色。
雷越看得到对方的认真,抽离在角色之外的那部分心神顿时对自己说:
别觉得是小项目就打马虎眼,这可是我第一次主演电影!一定要演好,比谁都好。
所谓的“表现派”,简单来说就是“我知道我在表演,观众看着不知道就行了”,绝不能全神投入,一边演一边审视,以此追求精确的角色处理。
此时,雷越其实并不紧张,越进入到这种表现派理念的心境中,就越像是从高空俯视着人与事的……乌鸦。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念转得既快,又锐厉。
而因为活死人病导致的身体异感,也暂时被表演压制了下去。
“大、大家好……”
但是,雷越向着镜头,却显得很有些青涩的紧张,似乎快要被酒吧的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抽离的心神仿佛是个发号施令的指令台,不带半点感情地冰冷说着:
深呼吸、皱鼻子、说台词、话声要不太利索、带点儿颤……
而他的身体是一台执行命令的机器,精确到位,不多不少。
雷越深呼吸一下,烟酒的味道很刺鼻,不由皱了皱鼻,烂脸亦在细微扯动,紧张地说道:
“我、我叫雷越,唔是东州人,高考刚完,艺术生……没考上哪家大学……”
与此同时,拉基、金妮都看得瞪了瞪眼,好家伙。
一声“开拍”的前后,眼前这个烂脸少年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神态举止比刚才青涩了好几倍,却毫无表演的痕迹,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自然。
这个就是……专业。
“哈。”金妮转头看向绫莎,竖起了一只大拇指,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宝贝?
绫莎早已见识过雷越的演技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几乎没发出声音地喃动嘴唇说:“这才哪到哪。”
那边,莫西干双手环胸,眼神里也多了一点明亮。
他们这些人,见得太多了,是骡子是马还是驴,一眼就看得出来。
“落榜艺术生是吗?这就是你要参加这场游戏的原因么,为了翻身?”
拉基在镜头后面又说道,边说边走动,围着雷越拍了一圈。
拍拍正面、侧面、背面,尤其是走近上前一些,拍他那边烂脸的特写。
那些紫红色的疤痕布满了镜头,带来着悚然惊奇的视效。
遇到这么适合、优秀的演员,拉基拍起来的劲头自然也更大了,无论是脚下走位、手上摇晃摄像机,都使出着自己的本事。
“可能吧……”雷越说,对于拉基的变化看在眼中,情绪更高昂,指令台又在说着:
立即控制住戏外情绪。
角色情绪是犹豫、迷茫、带有忐忑,就算心里有答案,也不想告诉别人和自己。
动作是眼神躲避,肩膀微动,但全身木然。
雷越继续执行着指令,表现这个角色,低声道:“我就是想过些不同的生活……”
好好好!金妮无声地鼓着掌,看到这么好的表演,不禁连连地大口喝酒,红酒杯很快就空了,她又给自己倒满。
“你觉得自己能赢吗?”拉基又问道,“要杀人的喔?”
雷越一直目光闪躲,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也许不是赢不赢吧,能参加这种游戏,对于我已经是赢了……某种意义上。”
“如果让你选,选了就能实现,你会选择当正选择、负选择还是平局?”
拉基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雷越听到,几乎愣住,再也维持不住心中那冰冷的表现派指令台。
但是,自己展露出的这丝慌乱,却可以是恰如其分的本色表演。
雷越一想,立即从表现派转回本色表演,放任自己的慌乱,“我……也许,可能……”
他的眼睛余光注意到,绫莎正盯着他在看,似乎很想听到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用急着回答我。”拉基说得平稳,脸上却已经笑开了,得意于还是能给这个天赋过人的菜鸟制造点表演难题。
“不管你想什么,参赛完再说,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拉基又说。
雷越默默地点头,这不是演的,是真的一时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平局吧。
普普通通地活在阳光下,普普通通地过上一辈子。
“好了,现在,我们有了一位新人,来自东州的——雷越!看看他能不能成功吧,明天见!”
拉基大喊了几句,转动镜头扫了扫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然后结束拍摄,“停机。”
听到停机二字,雷越顿时呼出一口气。
“过啦过啦,演得好!”拉基马上兴致勃勃地按动DV,查看起了刚才拍下的片段,“专业的演员就是不同,绫莎,你是找对人了啊……”
绫莎没说什么,那边的金妮已是喝得有些醉态,“拉基,别说你了,我也觉得这次能发财。”
莫西干始终是最冷淡的那个,考虑着的事情也最多,“今晚就到这里吧,明天早点过来,就在这里集合。”
那双沧桑的眼睛打量着雷越,“不管你是不是快死了,你都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要做,赶不了。”
“明白。”雷越点头应是,心说那是肯定的,自己几分钟前都还只是个死跑龙套的,现在才算是“主演”。
主演?他这么一想,心脏顿时砰然而跳,是的,主演。
“收工了吗,走走走!”金妮站起身,醉得有点摇摇摆摆,低胸装勾勒出性感的弧线,她向雷越招手:“小帅哥,我们去嗨皮牛耶!”
“呵呵。”雷越只当这是个玩笑,笑了笑没有搭话。
他看看绫莎,现在是回去麦记吗?
绫莎从沙发上起身,对莫西干说道:“刚才楼下的12号桌,我看那帮人很不顺眼,帮我收拾一下他们,教教他们什么叫礼貌。”
“嗯。”莫西干沉着面点点头。
雷越看看莫西干块状的魁梧肌肉、外套上的摇滚钉珠,欲言又止。
最后,他只是说了句,“真就一下就好。”
他不想因为那帮地痞几句挑畔,就闹大了事情,继而影响到《东州之夜》的拍摄,重要的还是这部电影。
没有人理会他的话,绫莎抱过那块黄色滑板,身影穿过炫光往楼下走去,雷越只好先跟上了。
另一边,金妮还在朝着他嚷嚷不已,“不去吗,不去就不去,稀罕吗,我谈的恋爱、上的男人多了去啦……”
金妮重新往沙发坐下,灌了一大口酒,醉红的脸却是越来越绷不住,从昂然到沮丧:
“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啊,多过头了……啊啊是,我从来没被任何男人求过婚,没错,我是个废物……
“以我这样的脸蛋、这样的身材,居然混成这样,我应该是个特级废物……”
雷越听得有点怔,不禁回头瞥了瞥,发酒疯?
只见金妮摆烂般的姿势,双手搂着沙发,唠唠地说着:
“我这个人一定是有什么问题的,嗯,绝对是这样,我是个没用的垃圾,没被任何男人正眼瞧上过。你可以看不起我的,如果伱踩我觉得会爽,那你就踩吧……”
她说得自己终于有点哽咽,“可是,我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不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吗……”
“快走,快走。”拉基摆摆手,让雷越走就是了,嘲笑道:“其实这个家伙,不叫金妮,她叫金招娣啦,一喝醉就逊得不行,想结婚呢但是没人要哈哈。”
“……”雷越不知道能怎么接话,就埋头跟着绫莎离开,从铁架楼梯走下去。
“你这些朋友,挺有意思的。”他说道。
“老害群之马了。”绫莎又说出这个评语,“人事是一件不做,作妖的事是件件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