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的积极踊跃,给蝛的心灵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干活都这么积极的人。
当下的这个时代,华夏大地才刚刚走出部落制度的藩篱,许多地方甚至依旧保留着刀耕火种的传统,生产力可谓是极端低下,因此更普遍的还是奴隶制的强制劳动这种生产模式。
毕竟比起花钱,奴隶主们显然更喜欢用皮鞭来解决问题。
很多地方,你只要能吃苦,奴隶主们就能让你吃一辈子的苦,乃至祖祖辈辈。
因而这个时代的劳动者,其劳动积极性可想而知,许多奴隶甚至为了反抗压迫,把工具都给捣毁了,和你来个鱼死网破。
以至于殷受德给予劳动者报酬,哪怕不多,也成为了一个异类。
在惊叹于纣王让人服徭役居然还给钱,并且管吃管住的时候,蝛又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个闻所未闻的东西:“请问这位兄弟,这禄米一石,作何解啊?”
路人笑着回答说:“你有所不知,这是咱们大王所规定的计量单位。”
随后路人见蝛穿着华贵,器宇不凡,就知道他身份定然不一般,所以介绍起来也热情了几分,为他详细说明道:“大王制作了一个铜方升,规定装满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
“不仅如此,这铜方升长宽高都相同,大王定此为一尺。一尺有十寸,十尺为一丈,十丈为一里。还规定了这铜方升装满水的重量为一斤,一斤为十两,一两为十钱,一钱有十毫,一毫有十厘。”
“大王称此为一法度衡石丈尺,统一度量衡。”
这个铜方升,是殷受德按照历史课本上所说商鞅变法的那个铜方升制作而成,不过也做了一定程度的修改,那就是把所有的度量衡都改为了十进制。
铜方升交由官府铸造,民间不得私自铸造,由官府进行统一管理,每年一抽检,一旦出现某地铜方升跟宫里面保存的标准器不一致的情况,当地官员就要被杀头。
不得不说,纣王此刻的凶恶形象就派上了用场。直接强力推行标准,谁也不敢说什么,保存不当就杀头这事儿也没有任何人敢反对。
最主要的是,如今的大商打败了西岐联军,天下共主的地位无比牢固,推行起这些标准来,即便是有人不满,也没有哪个地方敢提出反对意见。
蝛本身就是个生意人,他很快就明白了统一度量衡的好处。
要知道,在秦始皇之前,各国之间的度量衡混乱无比,民间则更是如此,缺斤少两完全是常态,给贸易往来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至于征税,更是收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了,收多收少,完全看当地贵族领主的心情。但是现在嘛,说一斗那就是一斗,直接拿出铜方升来一量,就什么都清楚了。
殷受德之所以对这件事上心,主要是担心手底下的人胡乱收税,没事都给他折腾出民变来,所以直接用强硬的手段杜绝了这种事的发生。
然而本意只是为了苟住的做法,落入到了蝛的眼中,却让他品出了不一般的味道,只见他忍不住称赞道:“商王如今着手统一境内的度量衡,这般雄才伟略,气吞宇内,看来是想要为天下万民立规矩啊,不愧是大国之君,九州共主。”
路人听后笑道:“你小子还挺会说话的,有前途,也许以后你还能在咱们大商混个官做做呢。”
蝛拱了拱手,并未当真,不过还是笑着回应了一句:“若真有那一日,可就是承你吉言了。”
打听完了所有的事情,蝛回到城门处跟蝥汇合,把打听到的情况说给蝥听。
蝥听说纣王统一度量衡,顿时好奇地问道:“为何纣王规定所有的度量衡都是逢十进一呢?”
蝛拍了拍他的脑壳,数落道:“你这傻子,纣王这么规定,当然是为百姓着想啊。普通百姓大多不识字,计数的话,也只能掰着手指头来数数,数到十就进一位,多方便。而且这一石,差不多正好是一成年男子可以肩挑运送的重量。”
蝥更加疑惑了,问:“我们蜀地不是都在传纣王是暴君的吗?他居然也会为百姓考虑?”
蝛连忙捂着他的嘴巴:“你找死啊?这里是朝歌,说话注意点!万一被人听见,你就没命了。”
他环顾四周,见没被外人听见,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对蝥说道:“由此可见,传闻也未必属实。你我今日入城以来,可曾看见朝歌百姓怨声载道?”
蝥摇头:“这倒不曾,反而这里家家户户,都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一路走来,叔侄二人看到最多的,就是商朝百姓忙碌的身影,不是在修路,就是在开土动工修别的东西,而且连奴隶都干活特别卖力,人人的眼里,仿佛都对未来有着希望和憧憬。
这等景象,哪怕是在安定了多年的蜀地,叔侄两人也不曾见到过。
他们两人这次来朝歌,做生意是真,但同时也是在为蜀国的国君打探商朝的虚实。
毕竟此前的牧野之战,蜀国也是参战势力之一,而且还是站在大商的对立面。
结果周国大败,灭商成了泡影,这蜀国君臣自然就起了别样的心思,想要看看大商和大周,到底哪个更值得下注。
蝛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心中暗暗给姬发打了个叉。
此前路过镐京时,他所看到的景象,与朝歌一对比,瞬间就看出了两个势力之间的巨大差距。
不仅仅是军力,更在于民心。
朝歌的臣民满是自信和朝气,而且生活富足,从今日招工的现场,就能看出百姓的积极踊跃。
而且招工只要军属,以后再次开战,大商的百姓岂不是人人奋勇争先?
如此国家,谁能灭之?
所以蝛的心中,对于选择谁,其实已经有了计较。
叔侄两人开始兜售自己带来的货品,蜀地的手工业十分发达,尤其是丝织品,更是闻名遐迩,备受各国的权贵阶层所青睐。
所以他们这次来朝歌,就带了不少丝绸,同时还有其他毒虫药材之类的特产,同样是在中原复地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原本蝛还以为他的货物只能想办法卖给权贵,却不曾料到,现如今的朝歌城,百姓和奴隶都能给纣王做工换取贝币。
他们手里面有了钱,消费能力竟然大幅度提高,因此那些茶坊酒舍,生意都比之前好了许多,赚得盆满钵满。
茶坊酒舍赚了钱,要扩大生意,自然又要去买酒买酒器等等。
不知不觉之间,这朝歌的经济,就这样被殷受德给盘活了。
实际上,经济这东西还真不复杂,官府要想赚钱,就得保证百姓手里有钱。百姓手里没钱,消费起不来,财富就无法流通,这种状况下说什么国富民强,那都是在扯淡。
得益于朝歌的经济蓬勃发展,大家手里面也都有余钱,短短的时间里,蝛带来的那些货物,就全部卖掉了。
按理说,这时候他们应该赶回去筹备下一批货物,但是这朝歌城的繁华和新奇,让叔侄两人流连忘返,接连吃喝玩乐了好几天,颇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
这一天,两人路过荣军农场,看到有退伍老卒驾驭着耕牛,一个人轻轻松松地就犁翻了一亩地,顿时惊得当场呆住了。
蝥指着泛着金属光泽的犁头,对蝛说:“这不是石犁!”
蝛仔细辨别一番,惊疑不定地说道:“看着像是陨铁,可就算以大商之富庶,用陨铁来耕地,这也未免太过奢侈了吧!”
蜀地远离中原,因此大商攻克铁器冶炼技术的消息,此时还未传至蜀国,以至于让蝛和蝥二人产生了微妙的误会。
其实哪怕不是陨铁,而是使用更便宜的青铜器来当农具,在这个时代依旧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情。
青铜时代的青铜,主要还是用于制作兵器和礼乐祭祀,生产型的工具很少,主要问题还是成本高,只有“国之大事”才值得使用,能落到普通老百姓手里的各种生产工具,仍然是石器居多。
至于陨铁,这玩意儿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更是神明赐予,只有君王和大贵族才有资格持有了,普通人怕是碰一下,都得杀头。
蝥忍不住问蝛:“大商这究竟是怎么了?”
蝛一脸迷茫:“你问我,我问谁?”
蝥说:“伱不是来过朝歌吗?”
蝛长叹一声,说:“我当年来的时候,朝歌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啊。”
见得越多,两人的心情就越是无法平静下来,甚至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同时也对蜀国的前途感到担忧。
蝥忍不住嘀咕:“你说当初咱们的国君究竟是怎么想的,大商如此强大,蜀国与之为敌,这不是找死吗?”
蝛一脸严肃地说:“这次回去之后,我定要禀明王上,万万不可再与大商为敌了,甚至我们应当站在大商这边。照我看啊,这西岐怕是气数已尽。”
蜀地远离中原政治中心,其实谁当天下共主,蜀人并不是很在意,因为蜀地的纺织产业发达,所以蜀人更在意的是贸易带来的收益。
当初之所以伐纣,那是看周国强盛,觉得有机可乘,这才在姬发身上下了重注。
如今这笔投资打了水漂,蜀人自然想要对冲一下。
还是那句话,赚钱嘛,不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