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还像秋天,简直已是寒冬。
沈壁君的一条腿由极疼而麻木,此刻又疼了起来。一阵阵剧痛,就好像一根根的针,由她的腿刺入她的心。
她虽然咬紧了牙关,却再也走不动半步。
何况,前途是那么黑暗,就算她能走,也不知走到哪里去。
她虽然咬紧了牙关,眼泪却已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从来也不知道孤独竟是如此可怕,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孤独过。她虽然是一朵幽兰,但却并非出于淤泥,而是在暖室中养大的。
伏在树干上,她几乎忍不住要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她转过头,就又瞧见了那双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
萧十一郎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捧到她面前.缓缓道:“喝下去,我保证这碗汤绝对没有毒药。”
他望着她,眼睛虽然还是同样黑、同样亮,但已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他说的话虽然还是那么尖锐,但其中已没有讥诮,只有同情。
沈壁君不由自主地捧过这碗汤,用手接着。
汤里的热气,似已将天地间的寒意全都驱散!她只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并不是一碗汤,而是一碗温馨,一碗同情…。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入汤里。
小庙仍是那幺小、那么脏、那么破旧。
但刚从外面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走进来,这破庙似乎一下子就改变了,变得充满了温暖与光明。
沈壁君一直垂着头,没有抬起。
她从来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流泪。
甚至在连城壁面前,她也从未落泪。
幸好,萧十一郎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到她,一进来,就躺到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道:“快睡,就算要走,也得等到天亮...”
这句话他好像并未说完,就已睡着了。
那堆草又脏、又冷、又湿,但就算睡在世上最软最暖的床上的人,也不会有他睡得这么香、这么甜。
这实在是个怪人。
沈壁君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只觉得在这个男人身旁,是绝对安全的。
在醒着的时候,他看来虽然那么粗、那么强,但在睡着的时候,他看来却像是个孩子。
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在他那两道深锁的浓眉中,也不知隐藏了多少无法向人诉说的愁苦、冤屈、悲伤、忧郁……
沈壁君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她本来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旁边睡着的。但却不如不觉睡着了……
第十一章 淑女与强盗沈壁君醒来得很早。
风已往,火仍在燃烧着,显然又添了柴,这四面漏风的破庙里,居然充满了温暖之意。
但火堆旁那奇怪的男人已不在了。 难道他已不辞而别?
沈壁君望着这闪动的火焰,心里忽然觉得很空虚、很寂寞、很孤独,就像是忽然间失去了什么?
她甚至有种被人欺骗、被人抛弃了的感觉。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他们本就是陌生人,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也没有对她作过任何允诺。
他要走,自然随时都可以走,也根本不必告诉她。但就连她的丈夫离开她的时候,她都没有现在这种感觉。
这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在遭受到不幸、有了病痛的时候,心灵就会变得特别脆弱、特别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安慰,特别不能忍受寂寞。”
她试着替自己解释,但自己对这样的解释也并不十分满意,
她只觉心乱得很,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那苍凉而萧索的歌声已自门外传了进来,
听到这歌声,沈壁君的心情立刻就改变了,甚至连那堆火都忽然变得更明亮、更温暖了。
萧十一郎已走了进来。
他嘴里哼着歌,左手提着桶水,右手挟着一捆不知名的药草。他的步履是那么轻快,全身都充满了野兽般的活力。
这男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头雄狮、一只猛虎。却没有狮虎那么凶暴可怕。看来他不但自己很快乐,也能令每个看到他的人都感染到这份快乐。
沈壁君面上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萧十一郎的眼睛也正好自她面上扫过.
沈登君带着笑道:“早。”
萧十一郎谈淡道:“现在已不早了。”
他只看了她一眼,目光就移向别处。虽只看了—眼,但他看着她的时候,目光也忽然变得很温柔。
沈壁君道:“昨天晚上……”
想到昨天晚上的那碗汤,汤中的眼泪,她的脸就不觉有些发红,垂下了头,才低低地接着道:“昨天晚上真麻烦你了,以后我一定会……”
萧十一郎不等她说完,就已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我最喜欢别人报答我,无论用什么报答我都接受。但现在你说了也没有用,所以还不如不说的好。”
沈壁君楞住了。
她发现这个人每次跟她说话,都好像准备要吵架似的。
在她的记亿中,男人们对她总是文质彬彬、殷勤有礼,平时很粗鲁的男人,一见到她也会装得一表斯文。平时很轻佻的男人,一见到她出会装得一本正经,她从来也未见到一个看不起她的男人。
现在她才总算见到了。
这人简直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竟会看不出她的美丽?
火堆上支着铁架,铁架上吊着个大锅,昨天晚上那碗汤,就是用这个铁锅熬出来的。现在锅里的汤也不知是被熬干了,还是被喝光了,铁锅已被烤得发红,萧十一朗将一桶水全都倒入锅里。
只听“滋”的一声,锅里冒出一股青烟。
然后萧十——郎就又坐到火堆旁,等着水沸。
“这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7这破庙就是他的家?他为何连姓名都不肯说出?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壁君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却又不好意思问他,只希望他能自己说说自己的身世,就算不全说出来,随便说两句也好。
但萧十一郎嘴里又开始哼那首歌,眼睛又开始闭了起来。似乎根本已忘了有她这么一个人存在。
“他既然不愿理我,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沈壁君忽然对自己生起气来,大声道:“我姓沈,无论什么时候你到大明湖畔的‘沈家庄’去,我都会令人重重地酬谢你,绝不会让你失望。”
萧十一朗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道:“你现在就要回去?”
沈壁君道:“是。”
萧十一郎道:“你走得回去么?”
沈壁君不由自主望了望自己的腿,才发觉腿已肿得比昨天更厉害了。最可怕的是,肿的地方已完全麻木,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莫说走路,她这条腿简直已连抬都无法抬起。
锅里的水沸了。
萧十一郎慢慢地将那捆草药解开,仔细选出了几样,投入水里,用—根树枝慢慢地搅动着。
沈壁君望着自己的腿,眼泪又忍不住要流了出来。她是个很好强的人,从来也不愿求人。
可是现在她却别无选择的余地。
这是无对奈何的事,每个人一生中都难免会遇到这种事,她只有忍耐,否则就只好发疯。
沈壁君长长地吐出口气,嗫嚅着道:“我——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
萧十一郎道:“嗯。”
沈壁君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雇辆车子,载我回去?”
萧十一朗道:“不能。”
他回答得实在干脆极了,沈壁君楞了楞,忍住气道:“为什么不能?”
萧十一郎道:“因为这地方是在半山上,因为拉车的马没有—匹会飞的。”
沈壁君道:“可是——我来的时候…。”
萧十一郎道:“那是我抱你上来的。”
沈壁君的脸立刻绯红了起来,连话都说不出了。
萧十一郎悠然道:“现在你自然不肯再让我抱你下去,是不是?”
沈壁君忍耐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你为何要——要带我到这里来?”
萧十一朗道:“不带你到这里来,带你到哪里去?你若在路上捡着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小狗,是不是也会将它带回家呢?”
沈壁君绯红的脸一下子又气白了。
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去打男人的耳光,但现在她若有了力气,也许真会重重地给这人几个耳刮子。
萧十一朗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神案前,盯着她的腿。
沈壁君的脸又红了,真恨不得将这条腿锯掉。她拼命将这条腿往里缩,但萧十一郎的眼睛连一刻也不肯放松。
沈壁君又羞又怒,道:“你——你想干什么?”
萧十一郎淡淡道:“你的脚已肿得像个粽子,我正在想,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将你的鞋袜脱掉。”
沈壁君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这男人居然想脱她的鞋袜,她的脚就连她的丈夫都没有真正看到过。
只听萧十一朗喃喃道:“看样子脱是没法子脱掉的了,只有用刀割破……”
他嘴里说着说着,竟真的自腰畔拔出了一把刀.
沈壁君额声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君子,谁知你——你...”
萧十一郎道:“我并不是君子,却也没有替女人脱鞋的习惯。”
他忽然将刀插在神案上,又将那捅水提了过来,冷冷道:“你若想快点走回去,就赶快脱下鞋袜,放在这捅水里泡着,否则你说不定只有一辈子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