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山,小年夜的山顶道观同样被皑皑白雪覆盖,自从方旭远游离开之后,陈老夫子很快就将这里改造成了全新的私塾,以此继续教导山下的孩子们读书习字,年关将至,老夫子早早的就给孩子们放了年假,今夜无所事事的他很早就安然入睡,不多时屋内就响起了他匀称的鼾声。
“没出息的学生林洪峰特来拜别先生,同时也请先生原谅学生的冒昧造访,概因为今天已然是学生的头七之日,过了子时学生就将前往九幽黄泉之下报道,学生惭愧有负先生的重托,其文不能担起治国重任,武不能担起保疆安民之责,实在是愧对先生的谆谆教导之恩,先生的恩德学生只能来世再报,临了能再见先生一面学生心愿已了,今后的日子还请先生保重身体,如此先生勿念学生去也,”言罢,郑重的行完今生最后一次师生之礼,他的身形就此模糊消失不见。
睡梦中最为仰重的学生忽然出现忽然消失,这让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的陈老夫子蓦然惊醒,久思无果的他起身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愁闷的脸庞,显然看破天下事的他此刻心中很不平静,同时脸上有一抹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他乃隐居自此的当世鸿儒君子,早年间他与同属当代鸿儒的某人同朝为臣,可对于天下的治理两人经常意见相左,后来他遭人排挤打压离京,一气之下他便做出了在此画地为牢之举,从此远离庙堂之高远,这一住就是几十年从未离开。
思绪乱如麻的陈老夫子看着渐渐熄灭的油灯,赶紧从柜子中取出些许煤油添上,小地方物少价贵很是难得,搁平时他也舍不得多用,如今他愤慨难平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又转身从柜子中取出自己多年前所著的《贞毅章句》,看其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释解,显然这些年他从未忘记对其编撰。
何以忘忧唯有读书,不多时山顶道观中就传出了老夫子抑扬顿挫琅琅上口的诵读声,“治天下有四术,一曰忠爱,二曰无私,三曰用贤,四曰度量。度量通则财足矣,用贤则多功矣,无私百智之宗也,忠爱父母之行也。奚以知其然?……”
声音响亮有若玉石相击之声,“益天下以财为仁,劳天下以力为义,分天下以生为神,修先王之术,除祸难之本,使天下丈夫耕而食,妇人织而衣,皆得戴其首,父子相保,此其分万物以生,益天下以财,不可……。”
“岂有此理,我堂堂大干王朝岂能尽做这些龌龊之事,为了些许利益就敢致天下黎明百姓尽数于水火,如此又岂是仁义之师所为?南蛮子是该死,你们如此作为与他们又有何异?”陈老夫子忽然抛却书册愤怒的吼道,刹那间老鸦山道观中有浩然之气直冲天地,浩浩荡荡无有尽时,夜空中倏忽飘来一团紫气,霎时紫气大盛,不多时整个老鸦山就笼罩在一团紫光中,它们自东而西直抵老鸦山山顶盘旋,同时莫名中散落在四方的文运之气闻风而动旋即接踵而来,随着它的到来,原本相互独立各自盘旋的两者在它的裹挟之下,逐渐交融成为不分彼此浑然一体的至正浩然紫气。
老鸦山能有这声势浩大紫气东来的异象,自然是陈老夫子平生读书学问有成满腹经纶所致,今夜他愤慨交集之下,一肚子浩然正气引起了天地共鸣,如此这一府三郡之地的文运之气才能尽数汇聚于此。
忽然盘旋在夜空中的至正浩然紫气如天河倒挂般垂下,形如一座接通天地的紫气长桥,顷刻间桥头又化为一片云雾,云雾的尽头赫然是陈老夫子的头顶百会穴位置,刹那间气势磅礴的至正浩然紫气便汹涌的出现在其紫府之中。
凭此至正浩然紫气之助,其后不久他的紫府中便出现了一个个古朴的篆字,赫然是他一生沥尽心血所著的《贞毅章句》,随后这些紫气篆字在紫府中不断分分合合,一会儿是一团飘忽不定的紫气,一会儿欲要凝结成一个全新的篆字,紫气腾腾比之前所有的篆字都还要大,只是这个篆字凝结的过程很是不易,紫气聚而不凝是他最大的难处,饶是他几番尝试也都是功败垂成,每每在最后一笔将成之际突然炸成一团硕大的紫气,搅得他紫府内犹如天翻地覆一般,连累年迈的身躯一阵阵的颤抖不休,又一次尝试之后紫气再次崩碎成团,这时他突然仰天吐出大口鲜血,精神随之萎靡。
要知道山下诸子百家也是修行中人,只不过他们与一辈子求长生的山上练气士有所不同,心怀天下,且以天下为己任,他们或重事功、或重学问不一而足,却都毫不吝惜的把自身所学留与世人,故世人尊他们为圣人,而后门下弟子通过不懈的传道、授业、解惑才有这神洲大地上人族万世繁华的基业。
圣人者立心以仁,以德合天地行天德,读书人便是先行者,一辈子读书养性能否脱去习气凝结出本命篆字就极其重要,这一过程比之练气士破丹育婴也不惶多让,要知道这读书人的本命篆字不同于其他,是他这一生学问的根本,也是他最巅峰学问的显化,凭此便可跻身文庙陪祀至圣先师,高立神台受世人顶礼膜拜,文脉不断则香火永存。
陈老夫子几次凝结本命篆字不成,以致心神受损吐血后他终于冷静了下来,而后反思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幼年聪颖拜师学宫祭酒,少年得志高中三甲及第,而立之年才华横溢荣封大学士,不惑之年意气风发出阁入相晋位中枢,太傅储相金印紫绶位列三公,后遭人算计自囚于此,……不断思及往事,最后,他终于有所悟,自己虽然读了一辈子的书,可到老也不曾为老百姓做成过一件真正的大实事,于是朗声说道:“我王朝黎明百姓不该有此劫难,你们不管我陈贞毅当仁不让,”其声正气凛然鬼神辟易。
紫府中紫气顿时由分化转聚合与他心神融于一体,不多时融合了所有至正浩然紫气的本命字终成,原来是一个大大的紫色毅字,顷刻间聚集在老鸦山的紫气倏忽散去。
岂不闻有经云,刚、毅、木、讷,近仁。
又过了片刻陈老夫子从那玄之又玄的境界中醒来,拖着极度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的躺在床沿,咳、咳……,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桌上油盏内灯油燃尽,豆粒大的灯火在摇曳中不甘的熄灭,屋内再无一丝声息。
不多时一抹紫气悄然南上,赫然是与之前方旭所行的方向相同。
乾安城作为大干王朝的京师重地,为王朝第一大城,占地广阔,集天下墨子匠人之巧,内外双城格局严谨,宫内威严,城外繁华似锦,是全天下百姓最向往的地方。
深夜的皇宫一片静寂,酣然入睡的天宝皇帝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陛下、陛下,钦天监的监正李大人在寝门外有要事求见,陛下见还是不见?他这次为陛下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我大干王朝历时甲子年后终于又有新的儒圣横空出世,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我大干王朝以后必定兴盛无忧已,”一个身着大红袍的太监眉飞色舞的急促说道。
原本喜怒无常的天宝皇帝顿时喜上眉梢,急忙从龙榻之上一跃而起,欣喜若狂的催促道,“快,快快有请李大人前来。”
……
“来人啊,人都死哪里去了?还有你们把小爷的东西都弄到哪里去了?告诉你们我可是奉禁军首席军师大人之命执行秘密军务的,如今途径此地就被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关起来,这要是耽搁了朝廷的军机大事,你们有谁担当的起这天大的责任?我看到时候朝廷追查下来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现在还不乖乖的把我放出去,兴许小爷我一高兴就不追究你们的莽撞,”这里是元嘉县在本地的一处监牢,远离人烟不说关押的大多是穷凶极恶之辈,此刻一间幽暗的地牢中有人在喋喋不休。
幽暗狭小的地牢中关押着一个被铁链五花大绑的蜡黄少年,披头散发不时口吐芬芳,身躯则不安的挣扎着,奈何周身窍穴被禁浑身酸软,原本如臂使力的雄厚真元早已不听使唤,不用多说这蜡黄少年正是在山神庙被蓝衣大人亲自抓捕的方旭。
此刻他也不知道这地牢位于何处,反正自己醒来都七天过去了,也不见有人前来审讯于他,对于官府这种抓来不经审讯直接下大牢的行径让他十分绝望,不知道官府最后会如何处置于他。
自家事自家知,无论是偷习武道还是修炼道法被人发现都是死罪,如今任人宰割让他的心这几天始终七上八下的悬着,时刻担忧自己还有没有性命能活出去,只是当他偶尔瞥见身上仅穿着的这条大裤衩就会心如刀绞,气血上涌愤怒异常,原来他身上的诸多物品早在他还未醒之时就被人扒的一干二净,身上除了穿的这条大裤衩外就什么都没给他留下,自然酒道人留给他一直穿在身上的赤火蟒宝甲、桃木紫云雷符,包括梁老头帮他镶嵌在腰带上的青蒿宝库,还有自己随身携带的大铁斧通通都不见了,大仇未报又丢失了心爱的法宝这让他如何接受的了。
手脚被铁链牢牢的绑住,转身尚不易又何谈自行解脱,初时他尚能心浮气躁的勉强等待,昏暗的地牢中孤立无助的他一会希望官府抓错人了,等到时候查清楚了就会放了他,一会又希望便宜师兄给的太平令能救他性命,只是后来听说关押在这里的都是些犯了重罪的江湖穷凶极恶之辈,一时只感觉天旋地转心如死灰,而后地牢中不时就传出了他撕心裂肺的怪叫声。
只是不知何故饶是方旭喉咙喊破天也没有人搭理他,就这么让他一遍遍徒劳无功的叫骂着,有时他骂的起劲便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敢说,“喂,我说你们是杀是剐,好歹给小爷个准话,不然到时候小爷做鬼都不放过你们全家老小,……。”
“吵什么吵,再吵饿你小子两天,看你还吵不吵,”也许是被方旭的吵嚷声烦透,今天终于有人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