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潜丽琴、潜小麦怎么都不会想到,那竟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阿春。
初七夜里的社戏是民间流传久远的梁祝故事。随着幽扬婉转的音乐,时光仿佛流回遥远的时代,梁山伯与祝英台跨越时空的阻隔来到了人们的面前。杭城求学的岁月,松山书院的日日夜夜,埋首书卷的似水年华,十八相送的依依惜别,在简陋的舞台上一一逼真再现,戏台下欣赏的村民无不沉浸在演员们营造出来的千回百转意境中。
突然,入口处传来了孙红梅凄厉的一声哭喊:“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快回家,嫂子出事了……”
而后是一阵兵荒马乱与人群骚动。随着孙、杨两家人的迅速离去,人群中的村人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场子里久久才恢复了平静。
但这一晚的社戏终究没有人能心平气和地看完。还未等梁山伯与祝英台楼台会后天人永隔,先前跟出去的村人便传回了孙家不幸的噩耗。
原来,今天晚上孙家姑嫂看戏看到一半,突然觉得冷风吹过身上不时发冷,便携同返家,准备添件衣裳再回来。谁知人有旦夕祸福,乡间夜里没有路灯,走到拐弯处的时候,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村人入夜后竟随意弃了半个破缸在路边。黝黑的夜里阿春一时不察,四体朝下绊倒在地,肚子硬生生硌着了石头,立马大出血。
雪上加霜的是,南江乡卫生院的医生没有一个是本村人氏,这会儿回家过年都还没回来。村子里仅有的一把小四轮也被孙志刚开去了安徽。待众人准备好木板车,沿公路急赶猛赶,还未抵达邻乡卫生院,一路颠簸的阿春就再没有了呼吸。
此后的四五天里,南江村戏台上还在上演着生旦净丑、悲欢离合。每场正戏前,送子娘娘照旧都会出来姿态翩翩地演绎她的美好人间祝愿。而孙家却已是缟白一片。
听说孙红梅受了惊吓,悔不当初,直怨自己不该喊冷;
听说孙志刚回来痛失娇妻,泣不欲生,几天不沾饭菜;
听说孙家去县城领了一大笔钱,葬礼仪式一切都按最高规格准备……
一切都只是听说而已。因为阿春是怀着孩子不正常去世的,这在农村对女人特别是未婚未孕的女子来说是个大忌,尤其是大过年里,所以大人们都严正警告自家的人不得前去孙家,而所有的三言两语都只是从孙、杨两家亲戚的哀叹中得知。
阿春出殡那天,春风带着冷空气吹拂过南江,下起了绵绵细雨。天与地如两片伤感的唇,苍白地吻在一起,吻成了梨花树树的风姿。春祭的社戏没有停,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笙鼓箫乐齐鸣声,一群缟素哭泣的队伍向村西第二坳方向行进。潜小麦看到,杨家堡门口的石条凳上,阿春那疯子父亲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坐在细雨中满脸悲戚。他是否知道那个三天两头送衣送食、强制给他洗脸洗脚的女儿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有妇人说,阿春是幸福的,婚礼和葬礼都是全村姑娘中最出挑的。农村女人的一生不就是这样么,风风光光进了夫家门,生儿育女辛劳一世,末了,就是一口薄棺风风光光送出门。其他的都是别人的,只有这两个仪式才真正属于女人。所以阿春应该没有遗憾了。
有老者回朔时光,慢慢咀嚼前因后果说,阿春之所以不幸,是因为结婚那天她没有穿大红的衣服。红衣辟邪,这是千古不变的传统,阿春没有避讳才会遭此劫难。
也有人说,这是孙家贪了南江村一笔上级的拨款,算是善恶终有报……等等……云云……
潜小麦没有去理会任何的纷纷议论,静静目送缟素的送殡人群消失在第二坳的拐弯,灵魂仿佛游离,麻痹的心感觉不出任何的疼痛,依稀只是冷冷在一旁观望导演安排的白幡林立、纸钱翻飞的生离死别戏码。多么希望这只是导演在拍摄电影电视剧,多么希望人真的有生死轮回,阿春只是去了另一个时空。小说里都说哀莫哀于美人迟暮、江郎才尽,但这些无病呻吟在生老病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老天爷有时又是何等的吝啬,连一个普通女子如此渴望幸福的愿望都不成全。没有方便的水电,没有匹配的医疗条件,没有便捷的交通,即使赐予这片土地风景如斯仙境,那又如何呢?
后来的一切潜小麦都粗粗略过了,印象中只记得那一年南江的梨花开得情不自禁,开得村庄山民都成了点缀,开得第二坳的山岗洁白似雪,在风中如潮涌动……
第一卷完
------------------------------------------------------------------------------------------------------------沉痛哀悼在汶川地震、玉树地震中不幸遇难的同胞,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