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那趟九曲藏魔洞之行,商三儿是请动两位山神,一齐陪阿丑去的,故地重游,逛着时,也遣老狗下洞,寻些奇药回来。
荨麻是大城, 他自家与两位山神各处逛,想寻些能哄到执扇的新鲜玩意,做工精致的风筝、陀螺、爆竹等买下不少。
篱阳山人不知几时来领人,若是来得晚,执扇能再炼些神意丹也好。
便在荨麻城里,多宝阁遣人拜访,说他家其实藏有三株天乌雪莲,若商城主要买,愿意割爱。
丝萝花蜜与天乌雪莲, 是酿地仙醉的主料子,已托付奇珍阁找寻,消息竟泄到他对头家去了。
多宝阁有卖的,但定也要附条款,功德叶反是小事,不想与他家往来过密,商三儿只称手头紧,待凑足功德叶,再寻了说话。
等过个三五年,奇珍阁还寻不着,再另说。
奇珍阁势力比多宝阁弱太多,允送的六十人,三年付清,今年那二十个,也赶在年关前才送达,瞧着其中有几位, 比南晋送的奉羹、静馨这等差远了。
礼到时,唐诺上门致歉,说今年天合宗人已卖得差不离,好不易才凑足二十个,望城主见谅。
左右只留着指婚、做道兵,不干自家的事儿,商三儿大气饶过。
去年年夜饭,眉儿、韩思都被撵出去,城主府里就商三儿娘俩带曹四,三个人过,今年热闹许多。
曹四不来了,但不说阿丑、执扇两个,还有眉儿、荷叶、奉羹等丫头,马宽、梅兴更带来地龙山所有侍女,说山里已被搬穷,须全家进城来吃大户。
韩思两口子也留府里,共要摆五桌!
年三十大早上,又是一场大雪,商三儿出府,在广场雪地里与明月主仆汇合,一起进坤道府,向劳累一年的娇娘道兵们道声辛苦,明月打赏些金风玉露出去,商三儿则给喜钱,一人一叶。
都只给老人,奇珍阁新送来的,功劳苦劳都还没有,今年不赏。
接到奖赏,欢喜道谢完,那些已出嫁的各归家团圆,未嫁的则一齐做饭食过年,已说过,初十前,城主府不使唤她们,由她们自家玩乐。
在绿柳过年,正月里,山神侍女也会寻坤道府的耍,全是天合宗养大卖出来,好些幼时就熟,便年岁差得大不认识,也寻得着话说,两位山神许她们出府,寻旧识耍乐松泛。
从坤道府出来,与媳妇并肩走向十字口,商三儿还想偷拉下她小手,被明月甩开,鼓眼瞪回来。
静馨在后瞧得清楚,戳他面皮:“三爷,这可大街上呢!还要我借丑爷锣来,为你吆喝几声?”
商三儿不心虚,还嘴:“臭丫头,莫只张狂,有你求爷的时候!”
静馨不服:“偏就狂一世给你看!”
“哎哟,家里养那老母鸡,昨日还与只飞来的鹰啄架呢,果然狂足一世!”
“那癞皮狗儿,见煮汤圆的水沸了,就不等上桌不挑地儿,心急火燎地下嘴,烫起泡来,可不该丢丑?”
明月肩膀已稍离远了些,由丫头与他斗几句嘴,才问:“家家过年呢,你不回府?”
此时还早,放爆竹的孩儿都见不着,街上没几个人。
商三儿答她:“你家坐坐去!”
一路随进酒楼大堂,叫道:“四哥也在?”
这个年,不在城主府也不在小饭馆,曹四要随师父混弟媳家的酒楼,眼下与清乐剥着花生,应了一声。
商三儿在他俩旁边坐下,拣两粒剥好的丢进嘴,再扯脖子往里叫:“藏夏师兄、隽山!”
听着动静,后院一个个全出来了。
商三儿不理别个,只道:“辛苦一年,给三位兄弟送喜钱来!”
藏夏七阶,给了六叶,隽山、清乐两个只四叶。
藏夏接过去,咧开嘴笑:“可多谢城主!”
酒楼辛苦,只赚得着银钱,但自陈家拿到涤濯锦,又以金仙教的织法,做衣服卖出后,这两年涤濯锦上的利都归明月,她这东家手头也富裕了,过年前,掌勺、跑堂各已送过一份体己,不亏自家人,比商城主给这还丰厚些。
二掌勺觍着脸:“跑堂都有,想忘不了小的!”
“辛苦哩!”
这厮平日奉承得好,商三儿笑嘻嘻地,果然递三叶给他。
彭望苦起脸:“三爷!”
大跑堂六叶,掌勺才三叶,天下没这个理!
商三儿再道:“给你徒儿一叶!”
眼下只是小一阶,晓得与废地仙还差得远,也用不到功德叶修行,曹四本没别的念想,眼红馋的不是功德叶,但听给一叶,也就欢喜:“哎哟,可多谢老三!”
只给三叶,还要分润曹四,商三儿头号狗腿子难受着,但也依吩咐递一叶出去。
商三儿方再递出六叶:“丧啥脸?三爷爱分两回给,不成么?”
二掌勺顿换出笑脸:“晓得三爷爱逗人,咱这不扮可怜应景么?”
奉承完,又问:“可还有一回?”
商三儿不理他,已转向百里秋实。
圆滚滚早觑着他了。
谁也不说话!
彭望、清乐、静馨都在等看好戏,不想互瞅半天后,商城主竟就掏出九叶,递过去。
他俩凑一块,不吵已算好的,还愿给功德叶,叫明月都觉意外。
圆滚滚接过去,也换上笑脸:“年俸?还是一年辛劳赏钱?”
商三儿轻哼:“家里叫我寻你拜年,这就算来过了,别的莫想!”
“哎哟!这般说,年初一席上,咱还能再得些花销?”
初一晚城主府摆席,要发放年俸,酒道人外,商三儿只请了那七位九阶,全是私下说的,不知这厮哪得着消息,露出这赖皮样,是也要去混席吃,讨九阶待遇。
圆滚滚未到九阶,身为观主,原本私房钱有些,但赌场输多赢少,已没了吕家接济,若非后半年徒儿暗中有孝敬,赌场里都已快撑不起面儿,便不为气商杂碎,也不会轻放过。
冷扫一眼,商三儿转身就走。
他身后,圆滚滚叫起来:“明月啊!”
“师父?”
“年初一去城主府,向老夫人拜年,可要磕头?”
又是两个无赖斗法,但明月绕不开,只得答:“要的!”
“师父瞧着,还是省些事儿罢,她儿子来咱们家,可没这般多礼!”
但任他拿捏,商泼皮也不理会,自往杂货铺去了。
这两天,窈娘倒没贪睡,昨日就已早起,带着窕妹,给酒坊、杂货铺除尘,今日也早开门了。
不能与窈娘过年,便陪她坐坐,只恨韩窕妹也在,说不上体己话,不好哄。
毕竟还有两位山神在家,略坐一会,尝几嘴她姐妹做的凉菜,又要回府去。
公学里种的梅,今年结果不多,窈娘采来,学着做出两坛梅子醋,可惜生手,不晓得与外间的比,味儿好坏,自家尝着倒好,今天过年,没别的孝敬商老夫人,便叫他带一坛回去。
又说,若觉着好,明年她就多做些,也卖银钱,发财了分润商三爷使。
爆竹声里,欢乐过三十,又一起守夜,初一大早上,两位山神也随城里人去抢早水,只敬香时,在土地庙、城隍庙外等着,不进庙去。
午后明月到城主府,磕头拜了年,又随着备席,准备招待酒道人、屠壮、赵家两口等。
圆滚滚不用人请,也不想早进府,又被使唤去炒素菜,待差不多时辰,方进府蹭席。
他到时,人都已入席,酒菜上了几样,陈婆婆身旁,商大娘正与张果果逗襁褓里的赵虎儿。
山神、阿丑、屠壮等,待都见完礼,圆滚滚坐下,便问:“亲家母,我徒儿明月,可算晓礼?”
谷皵 不晓得怎有这问,商大娘疑惑地抬起头:“老婆子自是中意!”
没等他再开口,明月恰也端菜进来,打断道:“师父,先前酒前辈还说,要与你喝两盅,这就坐一起哩?”
瞥一眼身旁脏道人,圆滚滚没好气道:“臭丫头,要我猜,酒前辈定未说这话!还没过门呢,胳膊肘就往他那拐?”
师父也没正行,闹女徒儿个大红脸。
有时想解忧,有时要忘凡,但今日城主又请吃席,不好先灌醉自己,酒道人怔了下,虽不晓其意,还是顺话接口:“是想与你喝两盅来着!”
这城里,那小王八蛋的体己人也多,叫圆滚滚各处不好受。
但不待他再设法告状,见明月有些不自在,商三儿扯开椅子,站起身:“过年哩,商老三给各位长辈磕个头!”
就跪下去,席边磕了个头。
平日“董大爷”、“屠大叔”地随口叫着,除两位山神和阿丑,都能算长辈!
圆滚滚就也在长辈之列,一个头,全应付过去,总不能再向他老娘告状,说拜年不磕头。
明月方折身出去。
待菜上齐,商大娘拉着,让明月在身边坐了,其余执扇、眉儿都随侍女们一桌,在外间吃。
与去年一样,商大娘头一杯酒,又为儿子,向在座的赔罪。
商三儿已晓得自家事,席上就只圆滚滚一个,也还有得好斗,不会不再得罪,便不陪受罚酒,只笑嘻嘻听着。
老娘赔罪酒饮完,杯觥交错中,他再开口:“两位山神哥哥不是外人,去年年俸,咱这就结清!”
九阶人仙除屠壮外,全是九叶,眼下如废人般的马童氏,因着阿丑娘俩,也同样不少;圆滚滚那,老娘在场,商三儿懒得与他磨嘴皮子,真当九阶待,奉送上九叶。
今年董策也得着了。
酒道人那,本也说过用酒抵,但他只图灌醉自家的,平日喝的就多是桂花酒,不值几个价,补给了二十叶,又特意说明,是买地仙手制陶器的钱,绕开“年俸”二字。
此外,切磋、吵架、杀猪、治病、炒菜的功劳苦劳,也给付清楚。
发放清楚,商三儿再道:“借两位哥哥的山神宴,还有一季桂花香,城里进账是不少,想着往后也不至再闹饥荒,今年起,就给各位九阶涨年俸罢,给足十五叶,免得尽背后骂我小气人!”
府里那株公德竹,今年只收着三十多叶,但大富人家,不缺那二三文!
屠壮在算该换多少酒为好,抱孩儿的胖婶儿露出些喜气,又忍不住数落:“真要大气,就这席上,去年的也涨起来,才是敞亮人!”
“原说定的事,哪好改口?”
商三儿不受她激,随口拒了,又道:“别家城里,九阶人仙多有人伺候,咱这没那福分,与各位实说,若要添丫鬟侍妾,坤道府里那些,须人家自己乐意,妙法、功德叶之类,好处自家给去,不关城主府的事儿!就问问,可有哪位要讨?”
屠壮、陈婆婆、马童氏摇头。
赵同还未开口,张果果先一眼瞪过去,止住了;甄药神意动,但再带个回去,三位娘子定又要与他打破头,胆儿越来越大的某个儿媳也有碎嘴说道,也忍住。
终只董老头开口:“我讨一个罢!”
商三儿叫明月:“过了十五,坤道府里问问,有乐意的,人家要啥,再叫董老头给!”
待明月颔首,他再道:“今年龙鳞那元宵节,吕家已传下话,叫多去些高阶,凑个热闹,这席上,咱就定去哪几位!”
吕氏外图启战不好明说,先冲逃不脱的甄药神:“大叔随去,给六十叶辛苦钱,有功再另算!”
一个个的,听少说六十叶的辛苦钱,顿就反应过来。
去过个节,还给钱么?
张果果瞪大眼:“又要差使我老头子?”
她家两口儿,原说定不必出城,先已违约两次了,商三儿只得叹气:“赵大爷若去,与黑心大叔一样待,只任你自决,不强求!”
其实指望他点头,可惜有做盐渍豆手艺后,赵家守着小饭馆就能赚,以前诱他,说给孩儿攒家底的话,已劝不动了。
当初,商三儿还想着,半年功夫,能再聘几位九阶人仙,但周遭稍近些的无主家九阶,其实已极少,再加金仙消散后,没去外面好生寻,最终一个没增。
赵老头拔出背后旱烟袋,瞅瞅孩儿,又插回去,问:“是随吕家行事?”
商三儿摇头:“我与阿丑都去,再加酒道人!”
“两位地仙前辈呢?”
“那等事儿,两位哥哥不好去!”
那边鬼婆婆脸上,有些忧色,金仙与她说过的,但免不得担心,她又不能随行护着。
阿丑咧嘴,冲着她笑。
赵同叹口气,对张果果道:“老伴儿,做人有来有往,还是莫欠情的好,既学了纪前辈的豆儿,我就陪阿丑去一遭罢!”
阿丑原修为高,但夜夜在一起赌钱,已是说定,众九阶人仙都不称他“前辈”,而是直呼其名。
张果果只得点头。
商三儿大喜,再问:“屠大叔呢?”
屠壮得金仙指点过修行,要算半师之谊,听到赵老头的理由,自也要去:“给琼花露就成!”
他赌钱时稳,运道也不差,向来输少赢多,积少成多,家底儿已厚实了,宝器又有城主管,功德叶够使就成,还是讨酒。
商三儿转向陈婆婆,竖起根指头:“得子枣一枚!”
马童氏那,今年产的得子枣商三儿没让她多毁,只说有求时再寻她买,让都留着。
但陈婆婆私下去问时,那老抠搜又叫价两百叶,把人气得摔门回去,生几天闷气。
与话不利索的,吵都吵不起来,那老抠搜,竟天生是她陈婆婆克星似的。
陈武媳妇生下丫头,陈婆婆嫌小龟孙口臭惹的祸,在街上骂足三天,接下得子枣时,面上都还有气。
商三儿笑补一句:“没事哩,管够!生个七八胎,总能出儿子!”
这世间,也见过七八胎、十胎全是女儿的。
不等陈婆婆撒泼开骂,商大娘拿筷子,在商泼皮头上狠敲了记。
惹得山神、阿丑等直乐,明月只叹气。
揉着头,商三儿转问董策:“老爷子对吕家还有恨?”
董老头吞下口里的菜,慢悠悠开腔:“恨吕氏是一回事儿,但为你效力,忠君之事,也当不计恩怨,你要叫,我也可去,一样六十叶辛苦钱!”
这是真正的意外,免去多少口舌,商三儿欢喜着拍掌:“哎哟,那可得敬你一杯!”
就举杯,单敬他一杯。
五位九阶人仙,加上阿丑和酒道人,还有自家老狗,这趟为帮吕氏干仗,不可谓不下大血本,吕威要还敢算计,老子能喷他一脸口水!
想着,商三儿又转头,膈应百里秋实:“你这当九阶待的,可该随去?”
老泼皮也不含糊,瞟商大娘一眼,拍着胸脯:“城里不留人照应?安心去,我帮你看家!”
左右只斗气。
其实莫说圆滚滚,便魏清、彭望两个好使唤的八阶,他也不会带去冒险,再往下更不用说。
不屑地轻哼一声,商三儿撇下百里秋实,转向马宽、梅兴敬酒:“城里要请两位哥哥费心!”
两位地龙山神还只低阶,靠金仙、大罗坐稳山神位的,吕氏外图启战,要参与进去,坏人基业,乱惹下大因果,别人来寻仇时,大罗的面儿或都不好使!
外战不能随去帮忙,但已经说定,商三儿回家前,绿柳城里就轮着留一人,帮他守家。
哪用得着个小八阶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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