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波澜不惊的声音,将她的意识一点点地拉回来。
她这是在哪里?阴曹地府?还是转世投胎?
光线猛地涌入,她的瞳孔不由一阵收缩,她下意识地使劲眨了眨眼,终于渐渐适应,涣散的目光汇集至一处,她这才看清了眼前立着的人影。
是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黑须男子,面容十分陌生。
“你是谁?”她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如同乌鸦一般难听。她想要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才一动,好几处便牵引着痛。
“我这是在哪?”她用眼打量着这陌生的房间,再度开腔,喉咙里陌生难听的声音让她暗暗一惊,“我的声音怎么……”
男子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声带因为烧伤而受损,大夫说,需要慢慢调理,才能恢复。”
烧伤?是了。
她怎么会忘了,她浑身浴火,一头跳入了水井之中。她当时肌肤被点着,那烧燎的痛楚,几乎让她痛不欲生,心想地狱里的折磨也不过如此了吧。她一身怨气,本以为只能带入地下,却不想绝望之下投井,却意外发现井底另有一条隧道。
她从来就不是轻易服输之人,背后的熊熊大火更是燃起了她求生的欲望。拖着残躯,却咬着牙,膝行向前,硬是拖出一条血路来。她依稀记得,最后自己倒在了隧道里。
怎么会在这儿?
来人自我介绍道:“卑职飞龙院训练陈怀瑞。娘娘放心,我们现在已在城外,十分安全。”飞龙院掌京城戍卫和追捕盗贼,训练的职级不高,她自然是没见过。
陈怀瑞见罗萧绾仍盯着自己,显然对自己这套说法并不满意。他粲然一笑,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在下乃金国皇帝安排在夏的细作,娘娘宫中那条隧道,本是仁宗时期我们挖掘出来以备不时之需。不想,今日却救了娘娘一命。”
陈怀瑞还说,她一昏迷就是整整十天。大夫说,若是再不醒,只怕要就此睡过去了。
罗萧绾不禁轻嗤了一声,“世易时移,我的性命,竟然是被金人所救。只怕金国国主未必高兴你这么做吧?”
“从前或许,但今日则不然。”陈怀瑞顿了顿,直言道,“娘娘还不知道,皇上已将娘娘之死嫁祸给了金国,如今宫里宫外都传言金国派刺客潜入皇宫,刺杀皇上未遂,太后娘娘却是以身殉国。皇上甚至因此发布了檄文,与金正式断绝邦交,要金国为太后之死给出说法。”
“哦?金国?”仁宗与金国交好,当今皇帝李安全却和金国素有仇怨。他登基之时,金国甚至拒不承认其夏国天子之位。罗萧绾全力支持李安全,自然也得罪了金国。金国派人来杀她和李安全,在朝臣眼里,却是再合理不过了。他倒真的会嫁祸,比起从前,果真是老练了很多。罗萧绾想到此,还是忍不住觉得寒气渗入骨髓。到底有外人在场,她很快就收拾了心情,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感情来,“所以,你想让我站出来,揭穿他们?”
“揭穿?”陈怀瑞脸上的笑有些诡异,“就算太后娘娘站出来,恐怕也没人会相信。皇上是太后娘娘一手扶上位的,太后对皇上有救命扶协之恩,皇上在朝里朝外都对太后推崇备至。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皇上会对太后下毒手?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太后为金国所害,金国在此时推出一个连模样都烧得看不出来的太后娘娘,天下人只会当笑话瞧吧。”
“模样都烧得看不出来?”罗萧绾用眼角的余光瞥到手臂缠满了纱布,她示意陈怀瑞拿镜子给自己。
“你确定?”陈怀瑞眉一挑,罗萧绾冷笑道:“我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当她看到镜中的自己,还是心里一怵。
她的半边脸都被纱布缠绕,但其下暗红的血肉似乎隐约可见。她的头发也被烧了不少,颈部和半条胳膊都裹得厚厚的纱布,只怕她再难回复从前的容颜。
陈怀瑞以为她定然十分悲恸,容颜向来是女子最在意的。谁知,罗萧绾只是沉声问他,“皇帝如期举行大婚了?”她昏睡了十日,那三日前,便是冬至。
陈怀瑞一愣,但还是回答道:
“是,皇上已经册封罗氏嫦庚为皇后。据说有汉臣建议在太后丧期过后大婚。但皇上昭告天下,只因太后平生所愿,便是亲见两人婚事,所以大婚如期举行。一来,赶在头七之内,是慰藉太后在天之灵。二来,皇上与皇后祭天时发愿要为太后讨回公道。”
罗氏嫦庚?是了,这是他取的名。长庚星又叫做启明星,她以为,自己在他眼里,便是如同启明星和嫦娥一般。可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缔造的。他等着自己为那罔氏女铺垫好一切,让那女人顶替了自己的一切,转手把她堕入万丈深渊。
这一对奸夫淫妇,甚至在她“头七”的时候就这般昭然。
“好,好得很!”饶是她说得再轻描淡写,表现得再云淡风轻,却还是忍不住让自己血气上涌,身上伤口隐隐作痛。
而一旁的陈怀瑞自是瞧出了她的恨入骨髓。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太后娘娘,其实我大金陛下一直对娘娘的才干十分敬仰。娘娘何不随卑职前往中都,与陛下共商复仇大计。”
罗萧绾冷笑道:“共商复仇大计?如何商议?是让我帮着贵国陛下里应外合,出兵夏国?且不说这种叛国罪我受不起,就算我愿全力相助,以今日的金国,想要拿下我大夏,恐怕也得十几二十年吧。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陈怀瑞并未因罗萧绾的语气而动怒,只是说道:“那娘娘是打算伤好之后,率领罗门子弟杀入宫门?卑职好心提醒娘娘,如今你的罗氏子弟都只知道宫里有位罗皇后,而不是罗太后。”
他话语里隐隐的嘲讽,虽然刺耳却是大实话。李安全步步为营,早就打好了这如意算盘。就算罗氏子弟肯信她,但要满朝文武相信她,助她撬动李安全的皇位,已是难于登天。
她冷冷道:“谁说我要率罗门子弟杀入宫门了?”
陈怀瑞一挑眉,“哦,太后都已经这般模样了,还不舍得?”“笑话!我大夏人一向是有仇必报。”罗萧绾冷笑着,她武功高强,就算李安全机关算尽,但只要她没死,想要偷入宫,摸去他寝宫,取他性命,也绝非难事。“他们这样待我,就这样取他性命,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利刃刺穿她的那种心痛,肌肤被点着的那种灼烧,她记得,注定终身难忘。
今日他们从她这拿走的,她必定要一点点的找他们讨要回来。而他们加在她身上的这些痛楚,就请等着她十倍奉还给他们!
陈怀瑞的眼里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娘娘打算怎么做?卑职愿为娘娘效劳。”
罗萧绾扫了陈怀瑞一眼,她知道他不过是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如意算盘。但既然他乐于见到,她这个“已死”的太后,倒不介意和他互相利用一把。
她沉吟片刻,“不知我身上的烧伤可否痊愈?”
陈怀瑞道:“相比于身上,只怕娘娘脸上的烧伤才更要紧吧。”他说着,心念一转,“娘娘莫不是打算弄副人皮面具,重出江湖?”
“怎么?你有更好的主意?”她如今被烧伤,看这伤情,就算能恢复容貌,她也不能顶着这张面孔到处走动。
陈怀瑞笑道:“人皮面具固然有细致贴合的,但也有其短处。倘若在床第之间,一不小心就会被发觉。卑职知道,普兰国有一位纳木大法师,精通换脸之术。相比于人皮面具,此术堪称天衣无缝。”
“换脸?”
“不错。不论是想要两颊酒涡,还是要高鼻梁大眼睛,便是整个人的轮廓,也可通过削骨垫鼻改变。至于娘娘脸上的烧伤,对于法师而言,绝非难事。只不过,听说此法,十分痛苦,很多人未必敢受这份苦。”
罗萧绾轻笑,这世上最苦的果子她都已经吞过了,这些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