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信奉佛教,但在这黑水城,因为地处相对偏远,佛寺并不如在中兴府那样兴盛。念慈庵乃是黑水城里唯一的一间尼姑庵堂。因为地处偏僻,又面积不大,就越发显得僻静。
素挽去上香的时候,庵堂里的师太才刚刚做完早课,正一起到殿后的饭堂里用饭。见素挽一个小女子只身前来,自是邀请她一起用饭。庵堂人少,也没有什么讲究,所有人都是同席而坐。吃得是刚刚熬好的麦粥。
素挽一来便十分麻利地帮着摆筷箸添麦粥,自是让庵堂里的师太们十分喜爱。忍不住便询问起她来,“今日既不是初一十五,又不是菩萨生辰,一大早来上香,是有什么祈求?”
素挽一脸羞涩道:“小女子刚刚订了亲。”
她刚说完,一位师太便微笑颔首道:“原来是得了门好姻缘,那是要祈求百年好合,与夫君幸福美满的。”
“也不全是。”素挽露出了一丝愁云道,“只因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梦见我韶华已逝,我的夫君居然背着我娶了个妾室进门。”
师太双手合十道:“梦由心生。姑娘定是因为姻缘美好,才会有此担心,故来上香祈祷?这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
素挽摆手道:“怎么会是杞人忧天呢?若是杞人忧天,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三妻四妾?小女子是防患于未然,故特来祷告祝愿。只要我的夫君一心一意待我,小女子愿意每天上香拜佛。”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位衣着朴实却难掩贵气的半百妇人忍不住嗤笑一声,“喜新厌旧是男人本色,就算烧再多的香也是枉然。”
这番话一说,庵堂里其他师太不禁有些面色尴尬。除了感叹一下万事皆空,便给不出任何别的有效建议。毕竟经验为零。
素挽于是朝那妇人望去,露出讨教的神情,“难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例外?不管曾经多么海誓山盟,都终究抵不过其他人的诱惑?”
那妇人像是触动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筷箸,叹了口气道:“我以为这世上有一个人与别人不同,可到头来,还是……是啊,这世上的男人总归是让人失望的。”
她说出这话时,素挽的心里也是一动,曾经,她也以为有那么一个人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只是,多么可笑的曾经。
她收回心神,转而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祈祷他在成亲后,还没变心的时候,就早些死了吧。这样,他死的时候,便只是爱我一个的。”
她刚一说完,旁边的所有师太都面色大变,刚刚还觉得素挽是一个乖巧善良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就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来,一个个都喊着“阿弥陀佛”。
那妇人也是听得哭笑不得,“哪有诅咒自己的丈夫死的?真是胡闹。”
“可是他要不死,就会移情别恋,与其便宜他,让自己痛苦,还不如让他死了的痛快。”素挽说道。
妇人只是摇头,“既然他是你的丈夫,是你真心相爱的人,你又哪里会愿意让他死呢?就算他喜欢上了旁人,那也……那也没有办法了。”她幽幽叹了口气,显然是感触颇深。
素挽于是嫣然一笑,“既然如此,六叔婆又为什么要躲到这庵堂来,不原谅六叔公呢?”
那妇人正是六叔的原配六婶,她听得素挽的话,面色一变,顿时打量起眼前这女孩来。“你是谁?”
素挽盈盈下拜,“素挽向六叔婆问安。”六婶对她没有半分印象,想来是在这庵堂住了太久,不问世事,自然不知道京城罔家的变化。素挽于是报上罔常华的名字,六婶才将她的身份联系起来。
六婶道:“看着倒是真的像常华。”六婶看素挽,还当她是来庵堂里诉苦的,却万万没有想到她是冲着自己来的,她颇有些不解,“是你六叔公让你来的?”她冷笑一声,觉得丈夫是不是黔驴技穷了,不论是罔太夫人还是庶女常华,他们都少有走动,更别说这一个初次见面的黄毛丫头。六叔居然连这个从京城来的小姑娘都不放过,把她派到庵堂来劝服自己。
素挽笑道:“是侄孙女见叔公为了六叔婆茶饭不思,心有不忍,所以自愿来的。”
六婶冷哼了一声,“什么茶饭不思?真要是有心悔过,就不会搞大那女人的肚子不说,还让那女人进门!每日里假惺惺来这里装可怜不说,还到处派说客来,算什么事!是故意来恶心我的吗?”
她似是个火爆脾气,即便庵堂里的佛音似乎也没能化解她的戾气。庵堂里其他的师太见此情形都觉得不好再待下去,都把碗筷一收,就打算回去禅修。只留下素挽和六婶两人在饭堂里。
六婶不想再和素挽讨论下去,直接道:“你回去吧!告诉那老头,别整这些么蛾子!”
素挽只是笑笑,“侄孙女可不是为了帮六叔公才来的。六叔婆打算以后都住在这庵堂里?也绝对不原谅六叔公了吗?”见六婶只是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素挽道:“那就好办。我在西域的时候,知道有种草药,放在茶里,无色无味,但人喝了以后,便会失去知觉,再也醒不过来。六叔婆如果想惩罚那一对男女,何不把这茶给他们喝了?何必让自己在庵堂里受苦,却让他们在外边风流快活?”
六婶听得面色一变,立马就说道:“荒唐,这怎么可能!”音调都提高了好几倍。素挽只是微笑道:“是啊。六叔婆方才也说了,既是自己真心相爱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舍得让他去死的。”
六婶默然不语。
“说到底,六叔婆是放不下六叔公的。六叔公也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天天到庵堂来找叔婆了。”素挽道,“既然如此,叔婆又何必为难六叔公?两个人相扶到老是多么不容易,又怎么能够因为六叔公的一个错误,就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对方?”
六婶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怎么是一个错误?那边孩子都有了,我一想到他……我总不能就这样回去,看着另一个女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而且孩子都出来了,这不是一辈子都难过吗?”
她看了素挽一眼,叹息道,“你还小,你不懂的。这女人一旦真的爱上一个人,是没法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素挽笑了笑,她怎么会不懂这种感情,只是再世为人,她早已将这些看得淡了。她只是笑道:“其实,这也很好解决。六叔婆只要让六叔公把那女人赶出去就好了。您也说了,男人总是会被年轻美色一时蛊惑。”
六婶摇摇头,“我自然是可以这样做的。但难保你六叔公不会因此而心里有个结。如今,是他欠我的,我要是把那女人赶走,他就不会这样觉得了。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那女人要是被我赶走,说不定他就要日思夜想了。”
她说得发自肺腑,这份体会,自不会是年轻姑娘会有的。
“所以六叔婆宁愿守在庵堂里。不是不肯原谅六叔公,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素挽诡秘一笑,说道,“素挽心里头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让六叔乖乖地回到六叔婆的身边,而那个女人也不会再是叔婆的烦恼。”
六婶怀疑地看了素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