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是一个好日子,滞留京城一个多月的鞑靼使臣终于要回去了。
而和鞑靼使臣一起回去的,乃是皇上嫡亲的公主七公主顾怡。
吉时一到,七公主顾怡穿着大红色的嫁衣,盖着红盖头,被宫女从原本的宫殿扶了出来。
穆清和也穿着红色的喜服,在外面等候着,两人先到了栖凤宫给皇上和皇后请安,这个时候,各宫嫔妃也都在。
尤其是坐在下首的原贵妃,看着自家女儿这个样子,差点又要落下泪来。
皇上也叹了口气,稍微交待了顾怡几句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这个这时候,恰好有太监进来,说吉时到了,该出门了。
众人这才起身,一路送到了宫门口。
眼看着顾怡和穆清和两人登车离开,原贵妃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离别总是伤感的,更何况还是这种近乎永别的离开。
鞑靼距离大梁的京城何止千里,来一次都要好几个月,更何况顾怡是带着大梁和鞑靼永久和平相处的愿望去的。
所以,除非哪天大梁能出兵把鞑靼全部灭了,不然,她将一辈子都在那里不会回来了。
便是她的丈夫穆清和死了,她也必须按照当地的习俗,继续跟着他的兄弟或者儿子。
所以,这个时候,宫中之前和原贵妃有些龃龉的妃嫔也多了几分伤感,忍不住出言安慰她。
使臣的队伍蜿蜒而出,很快离开了皇宫,到了城门处。
沈时卿和顾离棠同程一骑,早已经等候在此。
穆清和本来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看到顾离棠和沈时卿,眼神便冷漠了下来,不阴不阳的问道;“不知洛阳王殿下等候在此,有何贵干?”
顾离棠没有在意他的冷漠,反而带着浅浅的微笑,声音温和:“本王知道五皇子今日离京,特来送别!”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停,策马往前走了两步,靠近穆清和,又笑道:“当日,本王的王妃被山匪掳走,幸得五皇子相救!”
“本王因此一直感激在心,只是,本王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
“因此,借此机会特意来提醒一二,以还报当日的恩情!”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向远方,眸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极地冻雪,“此去路途遥远,山高水长,五皇子娇妻在怀,可也应该保持警惕!”
“毕竟,谁也不知道山匪什么时候出没呢!”
“五皇子贵为鞑靼的皇子殿下,万一不小心被胆大包天的山匪伤及了性命,可就不好了!”
穆清和听到这明显的威胁的话,心里忍不住警惕,但是脸上却丝毫不露,反而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顾离棠和沈时卿,这才说道:“洛阳王多心了,本王来的时候,一路平安,回去的时候自然也当如此!”
“再说,本王一向听闻大梁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那路上又何来的山匪呢?”
顾离棠碰了个软钉子,但是他却一点也不在意,依然一脸微笑,君子端方,“本王只是来提醒五皇子一二,五皇子若是不信,那本王也就没办法了!”
他说完,也不理会穆清和,再次策马向前,来到了装饰华丽的马车旁。
七公主顾怡早在队伍停下来的时候就掀开帘子往外看了。
明明在平日里都觉得很普通的景致,这个时候,她却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因为她知道,这样热闹而繁华的京城,在今天之后,就永远的成为回忆了。
她一个人背井离乡,远嫁鞑靼,从此再也见不到疼爱她的父皇和母后,从此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而张扬。
寻思到这里,一向嚣张跋扈的顾怡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的双眸里含着化不开的忧愁,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再也不是以前那不识愁滋味的高高在上的公主。
沈时卿坐在马背上,靠在顾离棠的怀中,冷眼看着暗自垂泪的顾怡,明明这一切都是她一手设计的,可是她却丝毫不觉得心软!
大概是重活一世,她的心肠已经坚硬如磐石了吧!
只是,顾怡这一走,她们以后估计是再也见不到了,这样也好。
两辈子的恩怨,两辈子的仇恨,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而在沈时卿感慨的时候,顾怡却突然擦干了眼泪,双眸阴狠的看了过来,咬牙切齿的问道:“沈时卿,昨天赏花宴上的事情,是不是你设计的?”
她说完,也不等沈时卿回答,又阴骘的喊道:“一定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报复我的是不是?”
“沈时卿,你这个贱人,这辈子,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恶狠狠的盯着她,整个脸颊都因为愤怒和恨意而变得扭曲,分明是精致的妆容,现在一看,却只觉得可怕。
沈时卿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只觉得刚下的感慨都喂了狗。
她怎么忘记了顾怡的性子了呢?她一向跋扈又恶毒,便是她想放下两人两辈子的仇怨,只怕她也不肯吧!
寻思到这里,她丝毫不惧的看了回去,嘴角噙着冷笑,“七公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昨天你和五殿下发生的事情,我可是后来才听说的!”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七公主和五殿下早已经互生情愫了呢!”
“说起来,如今你两已经成亲,也算是修成了正果,我作为你的皇婶,心理面还是替你高兴的!”
沈时卿一边说着,脸上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让顾怡越发的愤怒,她反射性的像腰间摸去,想要摸出自己的鞭子来。
但是她此刻穿着漂亮的嫁衣,腰间又怎么会有鞭子这样的凶器呢。
于是,她只能恶狠狠的瞪着沈时卿,用言语咒骂道:“沈时卿,你不用狡辩,我知道是你这个贱人设计了我!”
“一定是你这个贱人,我告诉你,我以后一定日日诅咒,诅咒你不得好死!”
“诅咒你···”
她还想咒骂着,却被顾离棠打断了,“七公主,如今你已经是鞑靼的王妃了,本王希望你能端庄一点,不要丢了皇兄的脸面!”
他眼神中的警告和恶意太过明显,瞬间便勾起了顾怡那些不愿意回想的记忆,反射性的便闭紧了嘴巴,不敢再骂。
只是,心中却早已经把沈时卿凌迟了一万遍,尤其是那眼神,阴狠得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只想把她碎尸万段。
顾离棠也看到了她阴狠的眼神,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道:“贵妃只有你一个女儿,想来,公主也不想看到贵妃娘娘每日以泪洗面吧!”
听到这么明显的威胁,顾怡也不敢再闹腾了,她又不舍的看了一眼外面,这才放下帘子,隔绝了视线。
就在队伍再次要启程的时候,马蹄声响起,有人策马而来。
“五皇子,请等一等!”
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都看了过去,却见策马而来的居然是晋王顾瑾!
顾瑾来到顾怡的,马车旁,朝着顾离棠拱了拱手,视线便落到了马车上,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唤道:“小七!”
“四哥?你怎么来了?”顾怡听到顾瑾的声音,刷的掀开帘子,双眸通红的看着他,哽咽道:“我还以为,你恼了我,不会来送我了呢!”
“不会,我是你的哥哥,便是你之前有什么不对,我也只会教育你,斥责你,但是不会恼了你,不会不见你的!”顾瑾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顾怡听到这话,心里仿佛松了一口气,双眸含泪,道:“只要四哥不是恼了我就好!”
她说到这里,又低下头去,“只是,我以后怕是再见不到四哥了!”
顾瑾听到这话,也默默无语,虽然,他也很不想顾怡远嫁,但是,他知道,这是关系到大梁和鞑靼之间交好的事情,他无力阻止。
所以他无法违心的去安慰她,更不能去给她什么承诺,因此,他只能保持沉默。
顾怡本来心中还微弱的期待着四哥能帮帮她,让她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亲,或者,他能告诉她,以后会接她回来,让她有个念想也好。
只是,他却默默无语,半句承诺都舍不得给。
即便明知道是这个场景,可顾怡还是觉得很失落,她低下头去,轻声道:“其实,四哥能来送送我,我就很高兴了!”
她这话像是说给顾瑾听的,但其实,更多的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沉默了片刻,眨去了眸中的泪珠,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说道:“四哥,谢谢你来送我,不过我要走了,再不走,我怕我会舍不得!”
她说完,决然的放下车帘,就像放下了她心中的不舍一样。
“小七,等等!”顾瑾眼看着她真的要走了,连忙又阻止道。
他说着,从宽大的袖中摸出来一个方形的锦盒,锦盒外面雕着花,看起来像是闺中的贵女用来装首饰的盒子。
他把锦盒递了过去,道:“这个是四哥送给你的,你一路远去,自己保重!”
顾怡接过锦盒,这才发现,这锦盒很沉,她点点头,道:“谢谢四哥!”
见顾瑾没有再说话了,车队再次启程。
顾怡打开锦盒,这才发现,里面居然装了不少的东西。
摆在最上面的是一根鞭子,是她常用的又被母妃没收的那一个根。
以前,哥哥也不同意她使鞭子,可是,现在哥哥却亲手又把她的鞭子送到了她的手中。
顾怡叹了口气,拿出鞭子,这才发现,下面还有一层。
她打开一看,顿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因为下面一层,满满的都是金叶子!金光闪闪的,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她随手拿了一片看了看,发现这金叶子很薄,也很小巧,是宫中新制出来的,各宫娘娘用来赏人用的。
这样的金叶子,身上随便带个几十片都看不出来,也不重,可是,这价值放在外面却很是贵重的,不说在鞑靼,便是在繁华的大梁京城,也能买来不少东西了。
其实,顾瑾更想送银票的,只是,小七是远嫁鞑靼,便是大梁最大的钱庄也不会开到鞑靼去,所以大梁的银票到了那边就是一张废纸。
而金锭子,银锭子,这些东西都太大了,不好带不说,还很重,用来赏人也不方便。
因此,他才特意找宫中兑换了许多新制出来的金叶子。
顾怡也明白顾瑾的心思,她盖上锦盒,又抚摸了一下熟悉的鞭子,像是触摸到了以前的时光,泪水便又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打湿了华丽的嫁衣。
鞑靼的车队远去了,他们从北门离开,便一路往北,直到那车队的旗帜远远的看不见了,顾瑾才叹了口气,调转马头。
以前,他总是觉得小七不懂事,性子太过嚣张跋扈,可是如今,他真的远嫁了,他才发现,原来他也是舍不得的。
即便他早就知道,小七不是他的亲妹妹,可是,小时候的朝夕相处,他却是永远也忘记不了的。
沈时卿在车队离开了之后便和顾离棠走了,她可不比顾瑾,和顾怡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确切的说,她和顾怡就没有感情,若不是顾离棠要来,不然,她送都懒得来送。
“你既然决定要刺杀穆清和,为何还要提醒他呀?”回来的路上,沈时卿忍不住问道。
“我骗他的!”顾离棠淡然的回答道。
“他是鞑靼的皇子,又出使大梁,必然是得到鞑靼汗王看重的皇子,所以他的身边肯定有不少的高手保护,要刺杀他,哪里那么容易!”
其实,如果真的能刺杀到穆清和,那他也不介意多派点人手。
毕竟,穆清和这人,心思深沉,有勇有谋,若是让他继承鞑靼汗王之位,安心的发展,只怕几十年之后,鞑靼又会成为大梁的劲敌。
而沈时卿却惊讶的问道:“所以,你就故意骗他?”
这打不到就放狠话,不是小孩子的办法吗?没想到手握重权的顾离棠,居然还有这么童心未泯的时候。
顾离棠显然不知道沈时卿为什么惊讶,他挑着长眉点头道:“他来京城闹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只是让他一路上睡不安稳而已,已经算很仁慈了!”
沈时卿:“···”
转念一想,她发现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