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有山,其名幽都,上生玄鸟,玄蛇,玄狐蓬尾。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玄鸟好武,玄蛇妩媚,玄狐俊俏好容颜,翩翩如玉,幽都山上的所有生灵都喜欢他,玄鸟也不例外,她从小思慕蓬尾,但她也知道玄蛇亦思慕蓬尾,幽都山上的生灵都说,女子便应当是玄蛇那样的,善解人意,温柔如水,说话轻声细语,柔弱如一朵娇花,这样的女子才会有人疼惜。
玄鸟看着手里的剑,望着那一对璧人,确实天造地设,郎才女貌,远远瞧着,仿佛是这幽都山上最美丽的颜色。她便是修炼一辈子,大概也学不来玄蛇那样娇笑害羞的模样,如她出山历练之时在路边看到被雨淋得颤颤巍巍的娇花,我见犹怜,便是她也忍不住替那朵花撑伞挡雨。
她以为这样便是永远,她珍惜一起长大的友谊,并不想成为那对璧人中间的第三者,所以她选择离开,可是她没有想到,蓬尾会追出来。
“阿朱,你为何要离开幽都山,幽都山不好吗?”
玄鸟站在云上,浅笑将他望着:“幽都山很好,只是我想离开了。”
“为什么?阿朱,我们从小在这里长大,曾经说过会永远在一起,你当真舍得我们,当真舍得我?”蓬尾说这话的样子带了一丝羞涩,那是她从未在他身上看见过的样子。
玄鸟眼中微微震惊,但是很快就被怒气掩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蓬尾,你既然喜欢小妩,就要对得起她,不应该对别的女子说出这样让人误会的话来。”
蓬尾却道:“阿朱,我从未喜欢过小妩,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但是你从未给过我任何回应。”
玄鸟依然不相信:“不可能,你日日和小妩待在一起,相谈甚欢,甚是亲密,幽都山上所有生灵都觉得你们才是天生一对,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我不如小妩漂亮,不如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只知道舞刀弄剑,你当真喜欢我?”
蓬尾郑重地点点头:“那都是误会,小妩知道我喜欢你,但是又不敢跟你表白,所以才会帮我出主意,我们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我喜欢的人是你,小妩也并不喜欢我。阿朱,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这些年来,若不是你护着这幽都山百万生灵,幽都山早已成为魔族的附属,我喜欢的人是你,并不在乎你是什么样子,阿朱,你信我,留下来好不好,我们……可以试着开始吗?”
玄鸟听信了那番深情的话,却没有看到说出那番深情之语的男人眼中并无深情,但她却信了,选择留下,满心欢喜的准备婚礼,日日沉浸在欢欣雀跃里,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直到大婚那日,她满心欢喜的在婚房等待着此生最爱的人来掀盖头。
她忐忑又紧张,看着一身红衣的男子缓缓靠近,步履坚定,黑色的靴子停在眼前,盖头被人缓缓掀起,她有些害羞的抬起头,看到的却不是蓬尾,而是仲篁,那个统领着魔族,一心想要将幽都山纳入魔族麾下的男人。
“怎么是你?”阿朱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成亲之时是不能吃东西的,她今日并未吃任何东西,唯有蓬尾端给她的那一杯茶,他温润的声音犹在耳边:“阿朱,没事的,一盏茶而已,不会坏了规矩,今日成亲繁文缛节颇多,喝杯茶润润喉也好。”
仲篁看着她震惊的脸庞,红扑扑的小脸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但看得他十分满意,这只扎手的小玄鸟终于还是要成为他的女人。
“阿朱啊,你这震惊的模样可真是甚和本君的心,以前你总是一副冷艳决绝的模样,如今这般模样,还真是让本君心疼得很。”仲篁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挣扎不得,继续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你满心欢喜的以为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结果却看到了本君?因为你喜欢的男子他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你,从始至终,他喜欢的就只是那条玄蛇,可惜玄蛇被我下了魔族之毒,唯有本君可解,那玄狐倒是痴心,为了救自己心爱的女子,什么都愿意做,包括出卖自己最好的朋友。”
玄鸟渐渐崩溃,那些往日两人相处的画面立刻涌了出来,从小到大,蓬尾看玄蛇的眼神都是不同的,那种眼神,和她看着他时如出一辙,所以她一直以来都知道,蓬尾喜欢的人是玄蛇,幽都山的人都知道,所以她才会选择离开,可是他突然出现挽留,只是浅浅的说了那番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她就相信了。
因为她爱他爱进了骨子里,以至于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骗她,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他其实可以和我说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管是因为她还是因为你,我都会帮你们的,可是你们,为什么要选择骗我。
仲篁看着她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有些心疼得摇摇头:“阿朱,你是最好的女子,为何会喜欢那只毫无用处的玄狐,他们狐族除了有一副好皮囊,什么都不是,你这么恣意飞扬的人儿,怎么会肤浅的喜欢上他?他不值得你的喜欢,不光是他,还有你们整个幽都山的生灵,都不值得你保护他们。”
玄鸟眼圈红红,但却愣是忍住了眼眶里的泪,她不想让他看了笑话,但却想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仲篁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的脸,玄鸟嫌恶的避过,他有些失落地蜷了蜷手指,笑道:“这些年,若不是你保护着幽都山,幽都山早已是我魔族的地盘,幽都山上的生灵受你的庇护,可是当他们生命受到威胁之时,却毫不犹豫的背叛了你,他们都知道,那只玄狐喜欢的人是那条玄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你,因为我告诉他们,谁要是敢告诉你,我就会杀了他,我以为,你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守护了一方平安,总会有人知恩图报不惜性命来告诉你,可惜,我高看了他们。阿朱,这幽都山上的人,都不值得你的付出和爱恋,我帮你,我帮你杀了他们,为你报仇,如何?”
“你想干什么?”她现在浑身无力,即便想要制止他,根本不可能。
仲篁按住她,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狠狠地盯着他,仲篁看着她满脸的怒意,却一点也不生气:“别怕,我是魔君,早已恶贯满盈,不怕再多添这一桩,你等我。”
“仲篁,你给我站住。”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她恨蓬尾的欺骗,恨幽都山这些生灵的忘恩负义,可是她黑白分明有仇必报,并不想假手任何人。
仲篁倒是听话的停住了脚步,回望着她,只是眼中有一丝怒意:“他那般欺骗你,你难道还要护着他?”
玄鸟努力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站起来:“你错了,我只是不想假手于人,我想要自己动手,你能帮我解毒吗?”
仲篁脸上的怒意瞬间消失,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她挣脱了一下,却停住了,像是妥协,又像是示好,不管是什么,他都很高兴,一伸手,手中出现了一个瓷瓶,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药,那药散发着丝丝黑色魔气,一看就是魔族之物,玄鸟却毫不犹豫,直接拿过来便咽了下去。
“这般着急,难道就不怕我下毒?”仲篁收回手,低头看着她双眉紧蹙,似在极力隐忍痛意,赶紧扶她坐下。
玄鸟却摆摆手,这点痛,比起心里的痛,不算什么。
“你已经得逞,不会再多此一举下第二次。”她和他交手无数次,对他也算有几分了解。
“你倒是了解我,好点了吗?”她不肯坐下,他自然也不强求,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这才问到。
玄鸟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法力已经恢复了一大半,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也够了,她站起身,活动活动渐渐恢复力气的手脚,眉眼严肃的召出自己的剑:“他们去了哪儿?”
“本君曾经答应过他,只要娶到了你,便会放他们自由,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离开幽都山,不过你放心,他们走不远,我这就带你去见他们。”
幽都山下,一男一女被数以万计魔军团团围住,一脸惊恐,玄鸟盘旋而下,落地成人,如煞神一般站在二人面前,英气的脸上带着几分冷笑,蓬尾和玄蛇从未见过她这般笑,她一般只在战场上这般对着敌人笑,她是把他们当成了敌人。
玄蛇扑通一声便跪在她面前:“阿朱,一切都是因为我,你不要怪蓬尾,他是爱你的,我们沦落到今日,都是魔君仲篁逼的。”
玄鸟笑得森然:“只有我自己可以骗自己,你们谁都不能骗我,你们谁都逃不掉。小妩,蓬尾,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以来都是最好的朋友,你们为何要欺骗我,出卖我,陷害我?你们背叛了我们的友情,背叛了我对你们的信任,背叛了我对你的爱情。”她最后这句话是对着蓬尾说得:“蓬尾,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什么吗?”
蓬尾看到了她身后渐渐生出的杀气,她的本体神力还有其间隐隐夹杂的黑色魔气,那是仲篁给她下的魔蛊,他终究还是没有信心。蓬尾下意识的摇头,他不记得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朱,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小妩,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会是最好的朋友。”
玄鸟笑了,笑得绝望而冷:“好一对儿痴心的人,好一个最好的朋友,既然是最好的朋友,那我们就永远不要分开了,我们一起去地狱吧,下一世,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强大的神力瞬间暴涨,玄鸟抬手设下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数以万计的魔军拦在结界外,那结界是以她本体元神所设,蓬尾和玄蛇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滔天大火从天而降,结界之中一片火海,吓得肝胆俱裂,二人合力想要破开结界,却发现徒劳无功。
仲篁慢一步赶到,隔着结界焦急的看着结界之中的女子,她一身红色嫁衣在熊熊烈火之中猎猎翻飞,长发飞舞,嘴角噙着一丝笑,她回过头来,眼神直接落在他身上:“仲篁,我不能忍他们欺骗于我,亦不能忍你设计我,我能杀他们,却杀不了你,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将幽都山屠杀至生灵涂炭,收手吧。”
“不!”
玄鸟以为自己会死,她孤注一掷,要杀蓬尾和玄蛇,本不必这么麻烦,她要了结的是自己。
可是她还是活了下来,睁开眼第一眼,身边便守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笑眼弯弯,笑起来像月牙一样,话十分多,而且十分难缠,跟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很吵,很烦,却怎么赶也赶不走,而且十分爱哭,让她不敢发脾气。
她说自己生在路边的一朵紫菀花,修炼了千年才修炼成人形,那个雨夜,是她渡劫飞升之日,因为她为她遮风挡雨避过了天劫,所以她是来报恩的,还说叫恩人太俗气,想要亲近些,便一口一个阿姐的喊着她。
呵,小小年纪,满口谎言。
虽然她元气大伤,却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魔气,是有人强渡法力,让她提前成了人。
一切都是错付,有的人,一开始相见便是错误。
如蓬尾,如玄蛇,如紫菀,如……仲篁。
但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会遇见他们,命中注定蓬尾是她的劫,她是仲篁的劫,仲篁是紫菀的劫。紫菀紫菀,因仲篁而生,因仲篁而死,她没有爱上仲篁,却对紫菀无法忘怀,已经分不清是因为什么原因,紫菀临死前说,希望阿姐能开心地笑,能好好活下去,她应了她,所以就要做到。
可是回忆太苦,所以她去昆吾山找君泽,因为昆吾山有一种能让人忘却世间烦恼的果子,可是君泽那个老东西,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她要了一颗忘忧果,却赔上了自己一辈子,跟着他征战六界之后,这老东西就过河拆桥,把她送给了自己的徒弟当保姆,她堂堂神鸟就这么成了带孩子的奶妈!!!
记忆瞬间涌来,即便凡间已过千年,有人终成枯骨,有人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却忘不了,始终忘不了!不知何时,她忘不了的已经是不是蓬尾,而是那个不惜一切却恶贯满盈的人,仲篁是他,紫菀也是他。
他终归是比一般人更不要脸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