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这哪里是宝贝,分明是一块儿破石头,四皇弟搞这么大的阵仗,把这块儿破石头从关外运回泾阳城花了不少人力物力吧,可当真是辛苦啊。”二皇子看着那毫不起眼的大石头,仿佛是从什么地方硬凿下来,四四方方的,上面还有一些难看的痕迹,想必是凿石头的工匠不小心留下的。
在场之中的所有人,无人敢出声,连太皇太后都皱了眉头,李骞见状笑得更得意了:“四皇弟,其实你若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宝贝,可以跟皇兄说,咱们是手足兄弟,皇兄会帮你的嘛,怎么能用一块破石头来敷衍太皇太后呢。而且你选石头,也选一块儿好看的嘛,你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痕迹,跟狗爬似的,多不好看。”
苏翎看着高台之上的太皇太后,默默在心里给这位二皇子点了根蜡烛。
“二皇兄,慎言。”四皇子李灏皱了眉,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红晕。
“怎么,皇兄不过说了句实话,四皇弟就气成这般,你可千万不能动怒,万一气出个好歹,那皇兄我可就是罪人了。”李骞逮着点错处就极尽嘲讽,半点不留情面,坐在太皇太后下首的太后却皱了眉。
这个李灏虽然身体不好,但是脑子却是个灵光的,断然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送一块儿没什么用处的破石头,这石头想必另有渊源,不然德妃不会这般泰然处之,皇后也不会刻意提及。
太皇太后此刻面色难看,或许不是因为老四送的这块儿石头,或许是因为老二说的话。
关外?石头?
传闻当年太皇太后和尚且是太子的先帝爷携手在西萧关抵御外敌,苦战半年之久,斩敌数万,终于大破敌军。大战告捷之后,先帝带着太皇太后于西萧关外贺兰山看日出,并于山顶石碑刻下一首诗,一时传为佳话。
太后娘娘仔细瞧着那石头上面的痕迹,歪歪扭扭,哪里像是当年先帝亲手刻下的诗句,也难怪老二会说像狗爬。可是看太皇太后的脸色,这石头分明和当年有几分关系。
太后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冷意沉沉笑。
苏翎自然是瞧见了,太后无子,元德帝也非她所生,她却安安稳稳地坐牢太后的宝座,还能闲着无事给太皇太后添堵,这份心智本就没有几个人能比,她虽然不知道太皇太后和当年的太子殿下在关外除了看日出之外还发生了什么,但大概已经猜到了这块儿石头和当年的太子有关。
她笑,是因为她想要看看辰贵妃和二皇子费尽心机讨好太皇太后,结果却拍到了马蹄上;她不出言提醒,也是要告诫辰贵妃和二皇子,她们的靠山,只有她,其他人都是妄想。
这块儿石头的来历,除了太皇太后,知道的人并不多,当然苏翎是个例外。
其实这块儿石头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那上面被二皇子称之为狗爬的痕迹,那其实是太子殿下当年醉酒之后的胡闹之作,一向神勇无双,智谋双全的太子殿下,因为求而不得,几次三番被喜欢的女子拒绝,借酒消愁,喝得那叫一个酩酊大醉。
不过人家醉了是睡觉,太子殿下醉了却比醒着的时候更霸道,歪歪斜斜闯进谢大姑娘的营帐,胡搅蛮缠把人拉出来,找到一处陡峭的崖壁,非说那崖壁是神话传说里的三生石,只要刻下两个人的名字,便是三生三世的缘分。
偏生喝醉了酒,剑也拿不稳,刻的字便更没眼看了,但谢大姑娘却竟然同意了。咱们神勇无双,智谋双全的太子殿下,拉着喜欢的姑娘去看日出没有追到姑娘,好不容易喝醉了酒,耍了一次酒疯,竟然歪打正着追上了,所以说,人生处处是惊喜,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神勇无双,智谋双全的太子殿下醒了之后,高兴得非要把那块三生石给凿下来带回去泾阳城去,被谢大姑娘拦住了,太子殿下虽然觉得惋惜,但拉起谢大姑娘的手,自然是谢大姑娘说啥就是啥了。
太子殿下登基之后,一生勤勉,为了黎国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除内患,灭外敌,不到四十身体就被拖垮了。先帝过世,太皇太后独自辅佐元庆帝登基,但是母子俩因为立皇后一事生了嫌隙,元庆帝执意立了赵家馨月为后,太皇太后便关了宫门不理朝政,一心修佛,为先帝祈福。
如今年岁越发大了,便总会想起年少时和太子殿下那段纵横疆场,携手杀敌的岁月,时不时也会想去关外看看,看什么呢,看关外的日出是否如当年一般美,看那夜空之下醉酒刻的字,是否被岁月抹去了痕迹。
可惜,年纪到底是大了,岁月不饶人,想去的地方去不了,便只能永远的遗憾。
四皇子这份礼物,是最得她心的,她老人家没想到这么多年,那些歪七扭八的鬼画符般的字依旧还在,就像那个人的影子,这么多年了依旧清晰,还是少年模样。
但是二皇子这个傻缺,上来就说那写字是狗爬,你说太皇太后脸上能好看?那眼底的锋芒如刀,竟有了几分年少时才有的冷冽锋芒。
默哀三分钟,倒计时开始。
“二皇兄,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你可知这上面的刻字是谁所书?”四皇子沉了脸,脸上难得有几分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怒的。
李骞却当他是气的,并未有所察觉,依旧盛气凌人:“是谁所书啊?四皇弟可别告诉我这是什么当世名流的佳作,要知道这世上多的是沽名钓誉吹嘘自己的无能之辈,四皇弟身体不好,鲜少出入宫城,被人骗了也是正常的。”
苏翎肉眼可见的察觉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脸色更难看了。
“二皇兄,这可是当年先帝爷当年醉酒之后亲手刻下的字迹,上面是太皇太后和先帝爷的名字,寓意黎国江山稳固,帝后敢情坚如磐石,你怎可如此诋毁,当真是要对先帝不敬吗?”
“四皇弟莫要诓我了,先帝爷的亲手刻的字怎会如此……”他指着那块石头,看着上面狗爬般的字迹,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先帝爷的手书,他目光稍稍往太皇太后的方向瞟了一眼,立刻截住了剩下的话头。
“先帝爷刻下的字如何?”太皇太后苍老而厚重的声音响起,李骞总算是反应过来此事的严重性了。
他平日里一直将老四视为最大的威胁和对手,所以能踩他一脚的时候,他总是会毫不留情,以往都让他称心如意,但今日却栽了跟头。
老四这个病秧子肯定是故意的,故意漏出破绽,让他以为有机可趁,没想到这是他挖的一个大坑,等着他往里面跳。
他费尽了心机,想要讨好太皇太后,没想到竟因为几句话,适得其反,讨好不成,反倒得罪了太皇太后,这么多人瞧着,太皇太后岂会善罢甘休。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曾祖母恕罪,骞儿并非有意诋毁先帝,孙儿并不知道这是先帝爷的手书,还望太皇太后宽恕骞儿。”
太皇太后皱着眉,尚未答话,皇后娘娘却发了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二皇子公然诋毁先帝爷,四皇子明明已经劝阻了二皇子,可二皇子你却不依不饶,说……”皇后娘娘顿了顿,并未重复他那些大不敬的话,呵斥道:“侮辱先帝,你该当何罪?”
二皇子身子瑟缩了一下,神情紧张,辰贵妃见状,扑通一声也跪在地上,朝着太皇太后解释:“皇祖母,骞儿并非有意诋毁先帝爷,他是无心的,他是不知情的,是……是他。”辰贵妃神色狠厉,带着指套的尖尖食指指向四皇子:“是他故意陷害骞儿,骞儿一向良善,怎么会侮辱先帝爷,太皇太后明察啊。”
德妃冷笑了一声,缓缓开口:“辰贵妃当真是长了一张巧嘴,但也不能胡乱攀咬啊,这么多人瞧着,四皇子何时陷害了二皇子,明明是他自己胡言乱语,想要趁机打压自己的亲弟弟,却不曾想侮辱诋毁了先帝爷,辰贵妃却要把罪责推到别人头上?”
“你胡说。”辰贵妃厉声打断德妃的话,她望着太皇太后,只见太皇太后面色沉沉,显然是动了真怒,她再强自辩解也无甚作用,目光便落在了太皇娘娘身上。
对,太皇娘娘,她是骞儿的姑祖母,她老人家一定不会不管的。
“太后,太后,您是最知道骞儿心性的,他一向孝顺,绝对不会做出诋毁先帝爷事情,是四皇子和德妃,是他们母子俩联手陷害骞儿……”
“住口。”太后坐直了身子,一双凤目满是愤怒和蔑视:“人家德妃和四皇子为何要陷害二皇子?你可知当众污蔑妃嫔和皇子是什么罪过?”
辰贵妃一脸哭腔戛然止住,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亲姑母。
苏翎却忍不住露出一个会意的笑,这个太后娘娘,手段是真高。
她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二皇子身上,怎么可能让二皇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折在太皇太后手里,但是这母子俩又怀了别的心思,想要脱离她的掌控,去讨好太皇太后,她若是不借机惩治警醒她们一番,她们会以为自己的翅膀已经硬了,可以脱离她的掌控。
所以她明知这件事情后面有诈,却没有提醒二皇子,辰贵妃求她出手帮忙,她没有求情,却直接一通大骂,把辰贵妃骂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辰贵妃一向头脑简单,自然想不到太后娘娘这是以退为进,只以为太后娘娘是真的生气不管她们母子了,连忙跪着上前:“姑母,骞儿不知道那是先帝爷刻的字,所谓不知者不罪,他是真的不知道。您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太后扯回自己的袖子,沉声道:“那石碑是先帝爷亲手刻下送给太皇太后的,史书上虽然没有记载,但四皇子都知道,骞儿同为皇子,怎么会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四皇子和德妃诬陷二皇子,你有证据吗?”
太皇太后这话明面上听着是在责骂辰贵妃,但仔细一听,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史书上都没有记载的事情,世人怎么会知道,世人都不知道的事,四皇子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太皇太后告诉他的啊,因为德妃是谢家出身,知道些先帝爷和太皇太后的密辛往事是正常的。
可二皇子不同,他不知道这段密辛往事啊,再说了,这石头平平无奇,谁能看出来这是先帝爷的亲手刻的。
在场的家眷都是高门大户里宅斗多年的个中高手,哪个听不出这其中的意思,但是上头那两位,哪个都不能得罪,根本就是神仙打架,谁敢开口说话,只能一个个明哲保身,两头不得罪。
这些个高门大户都能听明白的话,上头坐着的几位怎么会不明白。
皇后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么肯就此罢休,她皱了皱眉,缓缓道:“圣上一向希望皇子们兄友弟恭,兄弟和睦,二皇子作为兄长,长辈都没有发话,却对皇弟献上的献礼大家诋毁,刻意贬损,哪有顾忌亲兄弟之间情谊。虽说是不知者不罪,但若是人人效仿,侮辱了先帝再一句不知者无罪,那岂非没了王法尊卑。”
辰贵妃闻言,又急又气又狠地看向皇后叶氏:“皇后娘娘,你这是诛心,这么点小事……”
皇后娘娘十分冷厉地打断辰贵妃的话:“侮辱先帝,在贵妃眼中竟然是小事,二皇子虽是皇子,但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皇子。”
二皇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皇后唇角勾了勾,眼中尽是畅快。
“没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二皇子侮辱先帝,实为大不敬之罪,罪大恶极,依律当斩,辰贵妃,骞儿犯下这样大的错事,哀家也无能为力了。”太后娘娘声音淡淡的,没有半点起伏,转头看向太皇太后:“今日是太皇太后的生辰,还是请太皇太后亲自定夺吧。”
辰贵妃看向太后,又看向太皇太后,最后痛哭流涕的朝着太皇太后猛磕头:“太皇太后,骞儿只是无心之失,求太皇太后高抬贵手。”
李骞吓得面无人色,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后,太后幽深的眼神定定地瞧着他,朝着太皇太后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李骞略略一思量,立刻明白了太后娘娘的意思,赶紧趴在地上痛哭求饶:“求皇曾祖母饶命,骞儿再也不敢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
苏翎真的忍不住要鼓掌了。
明明是个死局啊,但她这一手立刻让眼前的局势有了一丝转机。
虽然这个罪名不能直接要了二皇子的命,但也能让他元气大伤,失了颜面,但是太后一开口,就直接定了他死罪,又把球踢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礼佛多年,不问朝政,若是严惩,就坐实了皇后和德妃联手构陷二皇子,并且这么多年所谓的礼佛不问朝政根本就是假的,所以太皇太后不能严惩,毕竟今天还是她老人家的生辰呢。
今天这个生辰,太皇太后过得,那叫一个不顺心。
苏翎看向,只见太皇太后皱了眉,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瞪了眼皇后,又看了眼德妃,已经明白今天这场戏是这二位联手安排的,侮辱先帝,确实是个极大的罪名,她们俩这是那她当枪使呢。
“这石头上面的手书,确实是当年先帝爷醉酒时刻下的,当时有只有哀家和先帝二人,所以知晓得人不多。哀家这些年年纪越发老了,时常会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或许是无意间提及了,灏儿这孩子就记在了心里,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至于骞儿,此事确实怪不得你,你也是无心之失,先帝爷是最疼爱子孙的,想必也不会与你过多计较,起来吧。”
“多谢皇曾祖母。”二皇子李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站了起来。
皇后见太皇太后竟然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立刻不满意地出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凤眸微眯,警告地看了皇后:“皇后还有何话要说?”
皇后张了张嘴,余光中看到德妃轻轻摇了摇头,她才讪讪放弃道:“臣妾也觉得,太皇太后寿辰,应该普天同乐,君臣皆欢。”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那就继续吧。”
一场剑拔弩张的好戏,就这么拉上了帷幕。
苏翎觉得,皇后还是太过心急,以为太皇太后会站在她们这边,没想到太皇太后是真的不想参与立储之事,更没想到太后竟然会这般狠心,一出手就打了张死牌,直接打乱了她的阵脚,让她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了。
她一番盘算扑了个空,脸上也不怎么好看,若不是碍于皇上还没到,她恐怕都要抱恙先走了。
不过依苏翎对皇后娘娘的了解,她也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她既然在出手,说明她和德妃只见已经达成了协议,准备和二皇子争夺储君之位,四皇子的体弱之症是治不好了,但他只要诞下了孩子,这太子之位便有望争一争了。
看来前朝很快也要热闹起来了,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皇后一党,太后一党,以及潜伏在暗处的三皇子,哪个都不是善茬,这些看上去和苏翎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却和尚书府有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入了这个局,谁也别想脱开身,更何况她那个姐姐也有同样的野心呢。
苏翎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西沉,宫里已经开始掌了灯,火红的烟火之光照在人脸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苏翎喝了口茶,掩饰住心底的寒意。
但愿,孟师兄能成功。
三皇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忍不住便落在了那道桃红色的身影之上,她今日穿着得并不出挑,衣着首饰竟然都是最普通不过的,脸上不施粉黛,但她肌肤胜雪,竟难得有几分干净清新的纯洁之美,与她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
从前她总是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高人一等,总是十分高调地出现在这样的宴会之上,如今这个样子,瞧着倒沉稳了不少,确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名门风范。
几位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之间暗潮汹涌,旁的家眷都低着头明哲保身,偏她眼神晶亮,清澈透亮的眼眸仿佛洞察了一切,无论这几位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一般。
怎么可能,一个人不会突然变化得这般快,若是她真的洞察了所有人的心思,那她又长着一颗怎样的七窍玲珑心?
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亶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忽然感觉到一道凌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微微抬头,看向那道目光的来处。
闪烁着亮光的火红灯笼之下,男子一身黑色侍卫官服,腰间别着长刀,眼神如刀,锐利冷冽的瞧着他,几分审视,几分犀利,如草原上的孤狼遇上了雄狮。
楚白!
李亶冷嗤一声。
一个被长公主看上的面首罢了,竟然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若说从前,苏婉翎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愿意嫁给你,如今你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要堕落深渊,哪怕不要男人的颜面也要跟在长公主身边往上爬,这就怪不得本殿了。
苏婉翎,本殿下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