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弘升于是也没开口,屋子里安静了半晌,就在弘晖以为弘升已经睡过去的时候,忽然才听见弘升语气黯然了一些,声音低低地道:“好兄弟,我瞧着你如今的模样,总是会想到当年的我。”
当年的我,若是没有这场变故,应当……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自暴自弃吧。
……
第二天早上,弘升起来的时候,还是被小太监们又抱又拉又哄又劝地拖了起来。
毕竟前天晚上睡得迟,他坐在床上,头还是晕乎的,好不容易勉强睁开眼,忽然就听见鸟儿的声音了。
弘升一下子就来精神了,过去凑在鸟笼子面前,盯着那只白祥看了好一会儿,又发出各种声音逗弄它。
笼子里的鸟儿倨傲地换了个姿势,转头轻蔑地瞧了弘升一眼。
旁边的几个服侍小太监苦着脸就哀求他:“大阿哥,您还是赶紧换衣裳洗漱收拾吧,一会儿尚书房该迟了。”
弘升嗤之以鼻,继续逗弄着笼子中的白鸟,一边懒洋洋地道:“迟了便迟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先生看我十分不顺眼,我何必早早过去?”
正说着,弘升一抬眼,就看穿戴整齐的弘晖已经从门口进来了。
身后居然还跟着阿玛。
弘升一看见五阿哥,吓得哧溜一下就站直了身子,偷偷地将鸟笼子挡在了身后。
五阿哥并不是被弘晖叫来的,而是早上出门之前想过来看看儿子,恰巧就在外面和弘晖撞上了。
“儿子昨晚读书读得太迟,早上便贪睡了一会。”弘升赶紧就对着父亲解释道。
他并不知道父亲昨天晚上曾经在书房外面看过他。
五阿哥对于这个儿子,心里也始终是愧疚的,即使看着儿子如今这副游手好闲,斗鸡玩鸟的纨绔模样,心中也只是无奈。
于是他简单叮嘱了几句,又说要亲近贤师良友,譬如弘晖便是。
随后五阿哥匆匆地出门去畅春园了。
弘晖和弘升略加收拾之后,两个人也跟着出了园子,上了马。
康熙果然在这一天下朝之后,来到了畅春园的尚书房。
皇子皇孙们一个也没有逃过,全部被康熙点名叫了起来背书和考问学问。
轮到弘升的时候,先生手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谁知道康熙问的,其中恰好便有昨日晚上弘晖给弘升恶补的文章。
于是弘升虽然背得断断续续,但居然蒙混过关了。
等到康熙问到个人见解,弘升也并不心虚——昨日弘晖已经教了他不少,这时候弘升一句句复述出来。
但毕竟不是他自个儿所想,说起来就难免有些颠三倒四,支离破碎之感。
康熙听着听着就觉出了不对劲。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站在弘升身后不远处的弘晖。
弘晖微微低着头,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
转眼间到了颁金节,天气一天天转凉起来。
圆明园里,在夏天的时候,那叫一个清凉胜地,但是到了秋冬天气转冷的时候,一阵一阵的湖风吹过来,可就不好受了。
连三格格是最喜欢往外面去跑马场练马的,这时候也不过去了,只嚷嚷着说冷。
然后整天缠着额娘在积雪轩里画画。
她其实依稀还记得一点小时候父亲教她弹过的琴,只不过那时候没有恒心一直学下去,这时候便是对着琴,也只是摸索两下便放回了原处去。
倒是二格格——过来这里的时候,看见三妹妹把七弦琴放在桌上,一时手痒,便坐下来抚琴。
她本来琴艺就好,弹琴的时候,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都和平时不一样了——显得分外平和和宁静。
但是刚刚一结束,她眼眸最深处,隐隐的戾气又浮动了起来。
宁樱明白,在二格格心底的最深处,始终对于当年阿玛逼死李氏的事情,存着一份打不开的心结。
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份伤口永远难以痊愈。
更别提弘昐如今这般沉默,姐弟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心结就更难打开了。
李侧福晋当年的死因,本来就是四阿哥不愿意说的耻辱。
宁樱并没有过多的劝慰二格格——毕竟每个人的痛苦。除了本人以外,旁人根本不可能亲身感同身受。
用自己的那一点浅薄而年轻的阅历,去妄加议论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这未免太过自负。
但是好就好在,二格格每次和三格格玩在一起的时候,脸上都会露出童真而发自心底的笑容。
这笑容让宁樱看着,在心疼之余,就多生出一股欣慰。
眼看着在圆明园里估计住不了多少日子了,整个园子里,尤其是福晋那边,都在打点准备着回去的东西。
毕竟在圆明园里这段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中间还过了几个节日。
几个月下来,不说宫里的赏赐,就是园子里自己要带回去的东西,就足够能装不少车了。
京城里的雍亲王府,这时候也差不多过了修建的第一阶段,能回去了。
十一月头,刘佳氏过来了。
因为儿子们亲近,刘佳氏对着宁樱,也是熟不拘礼。
她一边捏着手帕坐下来,一边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向后仰,对着宁樱说府里那钱佳氏如何如何嚣张,如何如何虚伪。
譬如对着五阿哥的时候,钱佳氏就做出一副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模样。
等五阿哥出了园子,对着她们的时候,钱佳氏就变成了另外一副脸庞。
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跋扈,有多跋扈,仗着自己肚子里如今怀上了胎儿,在园子里简直恨不得横着走。
五福晋好歹是嫡福晋,她尚且不敢做的太出格。
但是对于刘佳氏和瓜尔佳氏两个侧福晋,钱佳氏简直就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再加上前一阵子请的京城里一位有名的医馆大夫,过来看诊之后,说钱佳氏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男孩,五阿哥当场就高兴的不行,赏赐了那大夫许多金银。
“谁知道是不是她事先串通好了大夫,那狐媚子的法子可多着呢,咱们嫡福晋前几天都被气得当场掉了泪!”刘佳氏一边说,一边就用帕子揉着心口。
“气哭了?”宁樱本来还在伸手拿桌上碟子里的点心,听见这话吃了一惊,手都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