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戈壁滩上仿佛被泼上了金色的墨汁,那些孤立在风沙中的岩山被风吹拂着发出嘘嘘的声响。看。、中文网
萧华与元载骑着马行走在前方,马蹄敲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嗒嗒声响,后方是两辆载满账册的牛车和押送的队伍。
他决定要把这些账册带回长安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了接下来该如何去做。首先账册绝不能交到杨国忠手里,否则就失去了带回去的意义。其次他要混淆回长安的日期,选择一个至身事外又能够直入宫廷的人帮他达成愿望。但是这个人从哪里找?就算真有这样的人,当他看到账册上涉及贵妃和圣人的部分,也会选择不触这个霉头。
实际上是有这样一个人的,此人置身于西北藩镇和长安杨国忠一党之外,那就是坐镇幽燕的东平郡王安禄山。若能把这些账册带到范阳进奏院,由安禄山保奏他进宫。他上殿死谏圣人,陛下若能幡然悔悟,下旨取缔西域商会,裁撤胡椒商路,将这个西北藩镇的敛财机器彻底清除。
箫郎中的想法过于美好和天真了,但他忘记了身边还有元载这样一个搭档,元司直是多么精明玲珑八面的人,岂会甘心被他带着一起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旅程的最初半个月萧华还保持警惕,每夜要起夜三四次,时刻提防着身边的人,还要护着车上的账册不被损毁。
但一个人的精力哪能够支撑两个月面面俱到,元载在深夜里趁他不注意,偷偷在驿站客舍自己房间里,提笔给右相杨国忠写了一封长信,把查案的过程和结果详详细细写了下来,好让杨相有个心理准备,也让他知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写好信之后装进信封中,用蜜蜡封之,然后蹑手蹑脚地下楼,在下人的房间里叫醒了白天搭讪过几句的驿卒。
驿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瞧见模糊黑影站在铺前,刚要放声大叫却被人捂住了嘴,元载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别叫,是我,元司直。”
驿卒慌忙要下地行礼,被元载拦住。
“元司直深夜下来找我,可是有要事交代?”
“说的没错。kan我想拜托你替我往长安送一封信,送到开化坊右相杨国忠府邸。”他将信封从怀中掏出,又递给驿卒十两的猪腰银,驿卒慌忙推阻:“为司直呈送信件乃是在下义不容辞的职责,怎敢讨要赏钱。”
元载将银铤硬塞到了他的手中:“留着吧,来回路上风餐露宿不容易。况且你这辈子还没有去过长安,到了长安送到相府书信后,该吃吃该玩玩,给你娘子扯两身厚实的衣赏,给你孩儿们买些稀罕的吃食和玩意。”
驿卒听到这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叉着手单膝跪在地上感动地说道:“司直请放心,小人一定把信送到长安开化坊右相府。”
“好,你只管放心地去,驿长这里我已经给你打通关节,回来差事还在。”
“谢司直!”
驿卒趁着星夜收拾包裹,从马厩中牵出坐骑翻身上马。他从马背上转过身来,朝着站在草厅台阶下的元载叉手行礼,然后抖擞着马缰悄悄地钻进了茫茫星夜之中。
清晨时分,箫华与元载收拾行装准备踏上行程,他丝毫没有发觉到驿站少了一个人,负责押送车辆的兵卒也都是河西豆卢军所派遣,根本不关心昨晚发生了什么。
元载依旧与他保持着敬而远之的疏离,如果说查账之前元载还对他有几分的巴结,但现在元载已经把他当做了一个废人,得罪了李嗣业,还要得罪杨国忠,更要得罪贵妃和圣人,这种局面神仙都救不过来。
……
……
“啪!”
杨国忠把手中的书信愤然拍在了案几上,怒声喝骂道:“箫华这个混账东西,让他去查李嗣业,查来查去竟查到我杨家的头上来了!竟然还想瞒着某带着账册入长安!老子先砍了他的狗头!”
中书舍人窦华连忙上前躬身问道:“右相,出了什么事?”
“你自己看!这就是你举荐的人!”杨国忠挥袖抄起案上的信,抖擞着将纸张扬在了空中。窦华连忙双手接住,双手抻展仔细浏览了一遍,也瞪大了双眼暗暗心惊。
作为杨国忠的智囊团之一,他还是能够迅速冷静下来,上前略微弓着腰叉手道:“右相明鉴,查案子还是需要箫华这样的耿直之臣,若他是圆滑世故之人,必不敢得罪李嗣业,又何谈深入河西腹地去查西域商会?”
杨国忠背朝他负手怒道:“查出这样的结果你很满意吗!”
窦华低头翻了个白眼,腹诽这你也能怪我?你自己和家人身子不干净,还敢大张旗鼓地去查别人,这不是脑子有坑吗?
他低头叉手诚恳认错:“右相教训的是,属下没有想到李嗣业会用西域商会的钱来打点您和三位夫人。但是您又何需担心,连太子和亲王都牵涉其中,就连娘娘和圣人都用西域商会运来的檀香木。”
“哼!”杨国忠只是抬头哼了一声,好像怒气值稍稍下降了些。
“幸好属下还安排了大理寺司直元载,元载精明世故,岂能与他一同自取灭亡。有了元载的这封信,我们就可以提前做出应对。第一步就是派人去华清宫问一下,是不是真的在给贵妃娘娘修建檀香浴汤,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兴庆宫交泰殿中的紫檀木丹堂也是真的。第二步便是从皇城右骁卫派出一队人马,前往河西迎接他们两人,把所有账册都控制在手中,途径兰州黄河浮桥时,将两车账册全部沉入河中,这样既消除了证据,也省得陛下和娘娘烦心。”
“况且就算把账册运进了长安,他还逃脱得了右相你的手掌心不成,到时候照样全部销毁。而且……”
杨国忠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而且什么?”
“而且李嗣业以西域商会驿站运送檀香木以供奉陛下和娘娘,这是邀功取宠的好事,他让商会记在账册上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让圣人和娘娘欠他的人情不成?所以这部分账册属下认为可以保留下来,送给圣人和娘娘看看,看他到时候怎么解释!”
“嗯。”杨国忠很勉强地忍住得意,抬手揪着胡须说道:“能化不利为有利,还真有你的。”
窦华内心泛起一丝丝小骄傲,这才哪跟哪儿啊。
他噔噔两步走到杨国忠身后,弓着腰叉手道:“右相当初还记得是谁撺掇你调查李嗣业的西域商会?”
杨国忠猛然转身,竖起两根手指说道:“平卢行军掌书记高尚和范阳进奏院刘骆谷!”
“没错,这二人俱是安禄山的心腹,那么此事就出自安禄山的授意,其用心何其险恶。假定安禄山不知道账册的内容涉及陛下和贵妃娘娘,右相您何不反制于其人之身呢?”
杨国忠目露精光,低头靠近他问:“如何反制!”
“右相写封书信给远在范阳的安禄山,就说李嗣业贪赃枉法独霸商路的证据已经掌握,邀他一起写奏疏弹劾李嗣业。我们只把涉及圣人和贵妃娘娘的一部分账册上交。到时候安禄山的奏疏呈上,您自己的留中不发。由此一来,安禄山他身在幽燕却独自弹劾河西节度使,这是不是打击异己?圣人会怎么看?届时安禄山和李嗣业势同水火,右相你居中平衡,渔翁得利。”
这样一来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李林甫临终前的几句肺腑之言,让他扩大并利用安禄山与西北藩镇之间的矛盾,宰相居中平衡,可保大局稳定。可惜杨国忠不听,一时针对安禄山,一时又针对李嗣业,导致原地绕了一个大圈之后,还要回到这条路上来。
可惜他对自己的能力依然没有认知,以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力压两大藩镇势力。
事到如今,他只是点了点头开口道:“恩,可行,就这样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