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空 阅读记录
这夜的最后，上官武仍然寸步不离地看着紫岫到了天亮。莺奴独自回到卧房里，后半夜便没有睡着过。
她虽然没有从紫岫那里问出什么来，但阁主喊出了他的名字，这或许已是她能问到的最大限度的信息。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了紫岫戴着镣铐却可以随时脱出的秘密。
她预感到这个年轻的公子与自己有什么关联——至少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他们共同的美丽面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相似之处。但紫公子的相貌也并不与她肖似，显得过分冷峻了；她曾猜测他们有亲缘关系，可是他眼中这深切的冷漠又是她所没有的。她能从那冷漠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阴森的恐怖，多年未见阳光的人眼里露出来的那种恐怖。
而这名字又能给她什么提示呢？更何况她连“紫岫”是他的大名还是字都还不知道，也不好断言“紫”就是他的姓氏；若“紫”正是他的姓氏，她倒是隐约听到过江南有紫姓的大家。如果阁主是从江南将他带来的，这人十有八九与杭州的紫阁有瓜葛。
但紫岫的身份显然是被保密的——他的身上没有一件能够证明他氏族的衣裳，也没有代表着紫阁的挂饰和佩剑，那个家族好像将他的存在抹消了。
她为此辗转反侧，好几次想再次潜入他们的房间。虽然紫岫对她做出常人不能理解的行为，但她依旧不害怕他，想要与之亲近。她猜测先前这样一闹之后，上官武也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安睡，再想潜入就难于登天，于是作罢了——亡市之行后，她也从来没有如此激烈地为好奇所驱使过；为此而惹得上官武担惊受怕，她却也有些过意不去。
次日启程的时候，上官武特意令紫岫走在最前，莺奴跟在自己身后，好将他们分隔开来。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两人之间超越常态的吸引，显得非常戒备。紫岫一路上还是一言不发，既不吃也不喝；不论莺奴怎样探头探脑地越过上官武的身体去看他，他都没有回过头哪怕一次。
第二日、第三日，紫岫水米不进地行进了两天。经过食摊时，上官武照旧将他安置在稍远的桌边，只和莺奴一起用餐。莺奴吃饭，总是频频去看那垂着头躲在幂离的黑纱里的少年。上官武看她向来看得紧，连着两天都没让他们接触一下；第四日午饭的时候，他离座解个手的间隙，回来就看到莺奴不在自己的座位上了。
他皱起眉头快步夺上前去，只看到莺奴端着一盘鱼炙坐在紫岫面前，将他的幂离和遮眼遮嘴的布条统统摘了，面色安然地夹起一小筷鱼肉来送进他的嘴里。
两人的容貌都非常夺目，莺奴喂他用饭的亲昵举动也越过了礼教的规矩，惹得满座的宾客都在围观。她看到上官武回来了，还缓缓地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他吓坏了，克制着手上的力气，但还是走上前去，十分用力地拉住莺奴持筷的手，低声道：“他不饿，你不要喂他。”
莺奴不以为然地指了指紫岫的嘴唇，说道：“他渴得快要活不下去了，肚子也饿了。我刚刚喂了水。”紫岫的身边还放着那只已经被喝空的茶碗。
只见这少年的嘴唇确实是苍白的，已经起了一层干裂的死皮，面色也是灰黄的。他转过眼球来看了看上官武，目光还是冷漠无情的；但转回去看着莺奴的时候，就微微带着一些情意了。
这种情意是上官武先前从未在他眼中看见过的，因此更加不安了，连忙将莺奴从座上拉起来，抱怨道：“莺奴，你不知道在给自己惹什么样的麻烦。他若真是饿了渴了，我来照顾，你不要近他的身。”他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太多，只是将她拉回之前的座位。
她刚坐下，紫岫就翕动着嘴唇，喉咙里似乎要发出什么沙哑的呼唤，上官武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去，大声道：“住口！”将紫岫那喑哑的说话声盖了过去。
紫岫也像猛地被砸坏的机器一样，突然地沉默了。过了许久，上官武即将转回头去的时候，他又说道：“饿。”
上官武好像知道他并不会真正感到饥饿，因此对他的哀告充耳不闻。紫岫僵直着身体坐在那里等到他们吃完，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张冷峻而优美的脸颊看，好似围观亡国的皇帝遭遇叛军的虐待。但他始终岿然不动，像崖边的石头一样坐在原处，也像什么柔弱的小鸟等着母鸟回来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莺奴的脸看。
饭毕，上官武还是端着一小碟特意为他留下的饭菜坐到他身前，将碗和筷都摆到紫岫面前，将他的枷锁暂时解开。
紫岫不为所动，对桌上的食物看都不看一眼。上官武的面子也挂不住，这许多的人看着他们两个男子，令他有些尴尬。莺奴就趁势将上官武从座上拉开，端起碗筷来，仍旧像方才一样一筷一筷的搛了送到紫岫嘴边。
他立刻柔顺地服从了。
上官武甚至恼怒起来。恼怒倒不是完全因为莺奴不服他的管教，而是莺奴在喂食紫岫的时候，他在莺奴的脸上发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这种喜悦难以言状，不是她以往流露过的任何一种喜悦；她露出那种笑容的时候，那溺爱的神情，就仿佛马上要将面前的少年拥入怀中。
他即刻意识到自己在嫉妒紫岫，就像之前嫉妒秦棠姬一样嫉妒紫岫。莺奴已经不是他的了！
他不禁为自己的这种恼怒感到悲哀，莺奴怎么会是他的呢，她简直可以做他的养女了。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无能为力的伤感。或许是失去棠姬之后太过寂寞了，才会有这样不合时宜的非分之想。
他到柜前付了帐，随后就坐在柜旁的食桌边看着莺奴缓缓举筷喂紫岫进餐。在莺奴这张艳光四射的面庞衬托下，即便是他这样的美人也显得逊色，更何况她将越来越美艳，而他的美貌已经逐渐凋谢——他不过是个凡人，终将归于尘土，莺奴对他而言，无论如何都只是个非分之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