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蚀月编史 第五十五章·我本无心向明月(中)

《蚀月编史》第五十五章·我本无心向明月(中)

作者:露山 字数:2854 书籍:蚀月编史

  上官武和莺奴自然不会知道底下的教徒有这等心思的。上官武因这日在唐襄那里吃了批评,大礼前夜却十分低落;本来夜深了,莺奴想着稍稍抚慰阁主一回,不想这时候梁阁主偏要求见,上官武出去与他相谈许久,回来更是伤感挂在脸上。虽不知梁阁主夜半来找他说了什么消息,但莺奴已猜到是相当严重的事态,而阁主不说,或是已不能挽回。

  她连续在他枕边问了许久,他只劝她早些入梦,明日是她的大日子,就不必为什么担忧了。

  莺奴将阁主的脸捧着,轻轻说道:“你知我怕的便是入梦,不要劝我回梦里去。”

  上官武也轻轻地叹道:“你早知现世与梦并无分别,到何处去不是去。”

  她说道:“那么请阁主与我一道去。”

  上官武承诺着说好,然莺奴睡着许久之后,他却还醒着。梁乌梵来对他说唐襄欲要辞职的事情,这事令他辗转反侧。

  他看着一轮残月慢慢从窗前升起,窗前的影子从浅浅淡淡变得锐利,再与微熙相融,消化在模糊之中。阁外起了凌晨时分的微风,楼宇间飘荡着似有若无的铃声,玎玲玎玲。那是二十多年前便在这里的警铃声,每到风来时,没有人摇起它们,它们也悄悄吟唱。

  玎玲玎玲。

  待天际微蓝,他才勉强合上眼睛,过不了多时就得起身。莺奴醒来见他神色飘忽,便知道他又是一夜未睡,有些伤怀地环抱了一下他的颈项,用脸颊贴着他的,并从他手中拿过篦子:

  “今日换我替阁主梳头了。”

  她在晨曦之中为她的爱人梳头,为这兄长、父亲和夫婿梳头。那时,她仿佛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力量,正朝着他们快速袭来。以前这力量阻止他们在同一个世代依存,给了他们年岁和认识上的差别;后来将他们的距离隔开,不让他们相见;最后必然会将他们永远地分开,小到梦与醒的分开,大到生与死的分开——这力量就在她的身旁。

  她一直控制不住双手发颤,或是那种警觉突然达到了最高,梳头时,她数次想对上官武说些什么,想再三地挽留,但觉得自己太过感性,会让阁主觉得迷茫。他已在她梳头的间隙困得睡去,她审视镜中这张疲惫但秀丽的面庞,心中缓缓地复原着他二十一岁、十九岁、十六岁时的模样,才知道那确实已经如隔世一般遥远。

  莺奴为上官武梳完头,将篦子插回自己发髻上,柔声将他从半梦中唤醒。今日将十分忙碌,她已尽力拖延了梳头的时间,好让他多寐一时片刻。

  上官武向她交代道,过了午时,他就空不出手来,到时候阁内事情繁杂,只能由侍女仆妇帮着她梳妆,他来不了。衣裳已挂在里厢,首饰环佩也摞在妆台前面了。你不必跟着我到楼下去,那里洒乱污秽,有我就可以了。

  莺奴一边将他的衣领叠齐,一边问道,不是都说我要做教主了,怎幺小事却不教我?

  他微微笑道,那不是因为有我替你做么。

  她便目送上官武下了楼,在底下召唤人做事。她也并非无事可干,今夜她即将成为教主,要对着许多的人说一番话仪表态度,而这番话可是要好好斟酌的。这教派之前没有办过这种正式的交接仪式,她也没有什么文书可以参照的,因此有时觉得自己乃像个开国皇帝,但同时也觉得这想法滑稽可笑,心中万般滋味。

  她在书房里翻阅李深薇时的档案,看一会儿便跑去栏杆边,探头左右寻找上官武的身影。有人抬头发现了她,便会找着上官武,将他从百忙之中拖来、要他向楼上看。他总用那种甜蜜而无奈的眼神劝说她回去,她并不听从,一直等到上官武不得不再次去忙碌、离开她的视线为止。

  过了午时,得令的侍儿们便上楼替莺奴梳妆,她不能再时不时地溜出门来用眼睛寻他了。

  这时天上起了乌云,眼见着午后将有一场大雨。这虽然麻烦,却是七月里很难躲开的事情。所幸上官武已经备下防雨的帷帐,这雨若是去得快,仪式受不了太大干扰。

  正有人向他提议是否该早些开始,或能躲开暴雨,反正宾客也大多到了。上官武见普通弟子人家所派的代表尚且未到五成,这些田间地头的弟子见暴雨将至,此时应当还在自家做着防护,他还想等等这批人。

  恰逢这时候有使者求见,正是那天上官武派去邀请太湖石舫客的使者。他说湖上这两日多风雨,寻了许久才联络上这船家,故迟了。他替他们安排完车马,自己策马先来,船家父女或晚间也到,还能赶上晚宴。

  他沉默着赏给使者一捧钱,继续回到人群里忙碌去了。他瞥见唐襄也在,打扮得十分端庄但简朴。她也在指挥着布置,叫人将采撷来的金莲花一束束插到瓶里。那一刻他极其清楚地发觉她已青春不再,紧抿的唇角后多的是不愿开口的疲痛,而不再是欲言又止的不甘了。

  他在人潮中十分隐蔽地凝视了唐襄片刻,想到今夜并不只是一代的开幕,也是一代的落幕,那种事事都握在手中、却到底什么也没有握住的若有所失之感不断地来骚扰他,令他总想停下来疾呼两声,但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呼吼,也不知该呼吼什么,他迷失了。他已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他迷失了。

  他很不情愿地被这悲伤纠缠着,就在申时的鼓即将敲响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已支撑不住,于是躲到教主阁外僻静的树林里,蹲在树下喘息了一会。头顶乌云蔽天,虽是申时,阁中已不得不点起蜡烛。

  躲在无人之处,他听得灯火辉煌处按着他的安排响起申时的锣鼓,典礼盛大开幕,人群欢声雷动。他有些不太想回去,却又不得不回去,挣扎了一回,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怎么逃了?”

  他惊慌之中回头去看,唐襄垂着眼睛站在他背后。他站起来,似是自言自语,那是什么话,我逃不了了。

  唐襄淡淡地说道,你的衣裳和头发都有些乱了,在这里收拾完了再去。

  他像是完全没听见,走出许久之后却轻轻地对着空气说道,知道了。

  唐襄劝说上官武回去,自己却留在那片海棠林里歇息起来。预定的加冕时刻在申时末、酉时初,她不必要时时都呆在那里,细致的小事都有上官武管理。那当然是她为自己开脱的借口。身为这典礼上仅次于莺奴和上官武的重要人物,她本来应该寸步不离的。

  这片林子——这片林子也是当年薇主从生日宴会上逃开、躲着人群哭泣的地方,也是棠姬眼见父亲被害时奔跑着穿过的地方,是鱼劫风和薇主背对着彼此吐露心迹的地方;它想必见了许多谁也没见过的场面,这教派里的秘密都无声地埋葬在此,所以这里的花开得特别红。

  那仅仅是她知道的部分。她没见过上官武年轻时在这里像少女般哭泣的模样,也不知道莺奴和鱼玄机在这隐蔽的天堂里放肆嬉戏的模样,猜不到秦棠姬曾带着流血的眼睛回到这里来过;这片红林见证过的东西远比她想的还要混乱狂妄,假使树木有灵,此时想必在嘲笑那盛大的典礼。

  唐襄继续在这幽暗的树间穿行,时间还长,她有意走远了些,远离人群;上官武布置的帷帐,一直铺到教主阁前半里多,足见他为莺奴用心。他和莺奴莫不般配?自是般配的,她没有资格说什么,只是觉得伤心。

  走到足够远的地方,她也想在这林子里留下一点秘密,毕竟过了今夜怕是不会再回来了;于是她取下头上的簪子,随手找了一棵海棠树,想在上面刻点东西。

  还未想到该写什么,她忽然瞥见什么异常的景象,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此时已是七月,海棠花应当早已经谢得干干净净,而她所倚的这一棵上却挂了零星的花苞。

  她以为这是特例,转身借着昏暗的天光看了一圈,每棵树上都含着少少的花苞,还是青色的,隐约透出一点粉来,仿佛再过一旬就会盛开。

  这无论如何是个异兆,即便不是旁的迷信忌讳,海棠复华就意味着今年江南的气候反常,教徒们赖以为生的农织业难免受创,此事她是一定要过问上官武的。

  唐襄抿着嘴唇思量这奇景背后的意义,一边抠下一小片树皮,匆匆地在树干上雕刻了一点什么,还不忘将那片树皮重新覆盖回去。最后,她将簪子送回髻上,拍打了一下弄脏的双手,缓缓向着那片辉煌走了回去。

  莺奴已经坐到阁内,仿佛灯下芙蓉,这天光竟像是为她而熄,怕夺了她的艳色。有的女子盛装时反而失却灵性,她则不然,虽然此生还是头一回穿戴这样隆重的服饰,她就好像从来日日穿着一样,神色中没有一分特异。好似一颗稀世宝石完璧归赵,也像是御前国花堪令上侍,她坐在此处,正坐在了早该坐的位置。上官武已修整仪容,神色肃穆而平静地站在一侧,他的左手边整齐站着三阁主梁乌梵、四阁主房瑜、五阁主谢昌玉、六阁主庞孟;人人衣衫洁净富贵,如明星捧月。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回到书页 下一章 > 错误反馈

设为首页加入收藏保存桌面网址发布会员中心留言本

Copyright © 2024-2025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