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刚两个小丫头已为她换过衣物,可并没有替她擦身,佟锦身上还是黏得难受,便到脸盆架前沾湿了手巾慢慢替自己打理,刚刚擦好,隔着外间的帘子被人掀开,现出一个矮瘦的身影。
来人见到佟锦站在那,像是吓了一跳,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半天,看起来十分紧张。佟锦也打量着她,看她又瘦又小,样貌普通,头上梳着双丫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应该是之前的那两个丫头之一。
“姑、姑娘你醒了?”小丫头私下聊天时口齿很清晰,此时却有些结巴,说完这话就又不知做什么好了,手里也不知拿着什么,力道大得像要攥出水来。
佟锦笑了笑,转开目光,不太经意地说了句,“曼音……”
小丫头立时道:“曼音在、在外头,姑娘找她吗?”
“不用了。”佟锦在妆台前坐好,“你来帮我梳梳头吧。”
小丫头便过来,局促万分地站在佟锦身后,先放下手里的东西,刚要摸到桌上的梳子,又停下,“姑娘,奴婢还、还是去找舒云姐姐吧。”
佟锦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小丫头便不再推辞,拿起半透明的角质梳子小心地在衣襟前蹭了蹭,这才轻轻地替佟锦梳头。
佟锦只不过是找个由头说话,梳了一会发现这丫头的手倒是巧的,轻轻柔柔地就把散乱的头发归整成形,而且一点也没拉扯到她的头皮。
佟锦从镜中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叫什么?”
小丫头愣了愣,佟锦笑道:“我是问,你在家的时候叫什么?”
卖身的丫头一般不会继续用原来的名字,都是主人另取的。小丫头腼腆一笑,“奴婢原本就叫静云,管事姑姑听着还算顺耳,就没给改。”
佟锦点点头,“这名字的确不错。”
大概是佟锦态度温和,静云也不像刚刚那样紧张,说话也利索多了,跟着笑笑,“是我爹取的。”
说起“父亲”这个话题,佟锦不愿多聊,她也相信静云另有一番自己的遭遇,否则也不会在这里给人为婢,当下便不再问下去。
静云见佟锦不说话,再次紧张了起来,手上力道更轻了,待梳顺最后一把发尾,小心地问:“姑娘看看,可以么?”
佟锦刚刚是走神了,现在回过神来,看着镜中的猪头形象,就算梳个天仙头型她也没心情欣赏,便移开目光点了点头,看着静云之前放下的一个小瓶,“这是什么?”
“是……”静云忽地涨得满脸通红,“是、是消肿的药,这个、这个是……”
“是给我用的?”佟锦拿起小瓶看了看。
静云不吱声了,好一会小声说:“是奴婢多事了,不过这药是奴婢的哥哥自己采的药、配的药,奴婢以前用过,真的很管用的。”
佟锦握着那只粗瓷瓶子,心里暖了一下,笑着说:“怎么会多事呢?你不给我拿药,我这脸还不知要肿要什么时候去,谢谢你。”
静云低着头连连摆手,脸上通红通红,十分困窘的样子,让佟锦的心里又轻松不少,看来她身边也不全是坏人,是不?
乘机又引着静云说了会话,侧面打听了一下舒云和绮玉这两个大丫鬟,说是舒云一早就被老夫人叫去问话,绮玉的行踪则不大清楚,不过现在她们都回来了,在外头安排事务。
老夫人,又是一个新成员,佟锦约么着九成是自己的奶奶,不过关系应该也不太好就是了,一早叫舒云过去,许是要打听昨晚的事。
打听出一点内容后,佟锦便又扯了几句闲话,以防问得太多静云起疑。让静云出去之前,她又想到一件事,试探地问:“我昏迷的时候,那边……有人来看过我吗?”
静云抿抿唇,似乎十分不忍地摇摇头,又极快地道:“老爷向来不许咱们和那边联系的,昨晚的事估计那边还不知道,姑娘莫要难过。”
听她这么说,佟锦对自己这个娘更是好奇,到底是哪儿呢?还不准联系?难道不在家里?
于是笑笑,“我不难过,只是有点想我娘了。”
静云苦着小脸低下头,看起来十分同情她,“公主也一定很想念姑娘,只是……”
公、主!
静云后面说了什么佟锦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光震惊了。
公主!如果不是她娘正巧姓公名主,如果不是静云胆子大得敢直呼主母的名讳,那么她听到的“公主”应该就是她理解的那个“公主”的意思。
她娘是公主!这么一来“那边”的意思也好理解了,公主自然不会住在夫家,而是要住在公主府的。
要不是现在她这造型有点像猪八戒他二姨禁不起折腾,佟锦绝对会再给自己俩耳刮子,不该啊!她娘是公主啊……有个公主的娘这原主居然还她娘的混得这么惨!天理何存啊!
“姑、姑娘……”静云被佟锦直勾勾地盯着有点害怕,连忙换了个话题,“姑娘要喝水不?”
佟锦点点头,她现在急需降火。
这个消息给佟锦造成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可待她冷静下来,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就算原主再软弱,再无能,她那个公主的娘也可以维护她啊,可现在的情况呢?她在这家里分明没过什么好日子,而她那个公主的娘,也没能给她提供什么庇护,甚至还是有点害怕佟介远的,说不准联系,就真的减少联系了。
再想到二夫人和佟介远的态度,二夫人对她们母女恨之入骨,说她们抢了她正室的位置,佟介远则一有倒霉事就往她娘身上扯,对她娘显然也积怨颇深,这样一个不被丈夫喜欢的女人居然能嫁过来做正室,很明显其中另有内情,再加上一个佟介远“对不起”的二夫人,这事情就很明显了。
皇室骄女什么的,棒打鸳鸯什么的,戏码太多了。
所以说她就是个牺牲品吧?这种情况下佟介远和二夫人怎么可能待见她!
看来事情比她想象中更难办啊,她原来还想找机会去见见她娘,彻底了解一下情况呢,现在看来,她根本没办法出府,也更别提见她娘了。
打发走了静云,佟锦躺在床上思考自己的处境,这一躺,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再睁眼,只觉得肚子空空,咕噜噜地正在大声抗议。
佟锦有气无力地坐起来,一边穿鞋一边朝外喊了一声,“静云。”
没一会外间脚步声响,帘子轻掀,进来的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进来便道:“姑娘醒了,可是饿了?婢子已让曼音去准备吃食,姑娘稍候。”
佟锦点了点头,仔细打量她一番,见她面貌清秀,衣着比静云光鲜一些,看起来十分文静,只是不知是两个大丫鬟中的哪个。
“你早上做什么去了?”佟锦问着话,坐到镜前看自己的脸。躺下之前她用了静云送来的药,果然有些效果,现在已没有初时那么肿了。
那丫头随即过来替佟锦束发,说道:“老夫人一早叫奴婢过去问问姑娘最近的吃食用度,还让婢子带回几套新衣,一会姑娘就穿上吧。”
看来这是舒云了,约么老夫人也是听说了自己的借口,觉得她的穿戴太拿不出手,这才给了新衣吧。
佟锦没有多问,任舒云替自己整理,而后舒云又到外间去捧来两套秋裳一套冬衣、一套披风和护手。舒云留下一套淡蓝色的秋裳,另几件都收到墙角的箱笼里去。趁着她打开箱笼的时候佟锦探头看了看,里面衣物的新旧程度与她先前穿的差不多,而且只有两件,实在少得可怜了。
收好衣服,舒云便将那套淡蓝色的秋衣帮佟锦穿好,由内至外,大大小小的十多件,连肚兜手绢都备齐了,面料比佟锦之前穿的不知软上多少,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实在是舒适至极。只是穿的时候就觉得腰上稍有些紧,等穿好了,又觉得裙子太长了。
舒云轻轻地替佟锦由上至下掸了掸不存在的浮尘,轻声说:“裙子稍有些长,婢子今晚给姑娘收起来些吧。”
佟锦点点头,看舒云的样子,对她倒还可以。
二人正说着话,另一个瘦脸大眼的小丫头进来叫佟锦去外间吃饭,又悄悄给舒云使着眼色,示意她到外头去,这些佟锦只当没看见,专心吃饭。
看外头的天色应该是中午才过,她这顿应该算是中餐,也不过两道素菜,一碗白饭而己,佟锦见怪不怪了,要是突然给她备一桌大餐,她才觉得奇怪呢。
份量还算充足的饭菜没一会就被佟锦吃了个精光,曼云在旁边看着直瞪眼,想来是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小姐,但也不能怪佟锦,折腾了这么久,这才是她第一顿饭。
拿过一旁备下的帕子擦了擦嘴,佟锦起身小心地检查有没有溅到身上,看样子她没什么穿新衣的机会,可别弄脏了。
正检查着,门上的棉帘动了动,舒云神色淡淡地进来,朝身后道:“事情是你揽的,自然也应该由你向姑娘交代。”
佟锦朝她身后看去,见到一个瓜子脸,纤腰若素的白皙丫头,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跟在舒云身后进来,脸上带着一些不情愿。
看她的年纪装扮,无疑是另一个大丫鬟绮玉,她进来后并没向佟锦行礼,直接道:“老爷已对姑娘做了处置,要姑娘醒来便去二姑娘那,服侍二姑娘直到她痊愈。”
听到这话,佟锦的眉梢轻轻地抽动一下,要打要骂她都可以理解,如果这还是她原来的时代,要她去照顾妹妹也无可厚非,但昨晚听二夫人的语气,这里对嫡庶之别分明极为在意,要她这个正经嫡女去服侍一个庶女,为奴为婢,到底是谁想的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