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吴江与杜依依并排而坐,两人见栀子进门,齐齐站起身,笑着与栀子行礼。
栀子看见吴江,神经一下紧绷起来,回了个半礼,请两人坐下,她口中客气着,眼角的余光却不敢离开吴江身上,才几句话的功夫,身上已经浸出密密匝匝的细汗。
吴江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讲,更不像往常一样追问江白圭的去处,栀子见他不像要闹起来的样子,略微放松了些,再转头悄悄打量杜依依。杜依依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淡然如风的神韵,与吴江坐在一处,很有几分金童玉女的感觉。
栀子一时防着吴江做出不当举动,一时挂念熬糖作坊,虽尽力与杜依依闲话,但到底带出一两分焦灼,杜依依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只坐了一阵,便要告辞离去。
吴江面上闪过一丝不舍,与杜依依商量道:“难得来一次,还未见着表兄,再坐一阵罢?”
该来的还是来了,栀子叹了一口气,但早有防备,真等吴江说出来,她反倒一点也不慌张,做出诚心留客的样子来,道:“江表弟说的是,相公与人吃酒,估计转眼就能到家,表弟妹再坐一阵罢。”她敢这样讲,却是因为看出杜依依绝不会同意。
但她却猜错了,杜依依只眉眼含笑的看了吴江一眼,一句话也未多说,倒是吴江,立时就改了口,与栀子道:“咱们两家相隔不远,改日再来见表兄就是。”
只需一眼,就能让吴江乖乖听话,栀子在旁看得心中称奇,她虚留几句,吴江俱坚持称改日再来,栀子将两人送至门外。
杜依依来时,栀子不曾看见,离去时,看杜依依双肩一上一下的起伏,不禁暗自替她惋惜,如此一个美人儿,偏右腿有足疾!
回转时,夏欢道:“少奶奶,吴家二少奶奶送来的两匹织锦如何处置?”
栀子此时只盼着江白圭早早回来,根本没心情理会这些,道:“收入库中。”
夏欢撅着嘴,道:“少奶奶,你将这两匹织锦入了公帐,将来回礼,却要从你的私帐上出,少奶奶岂不是吃了大亏?”
栀子不想扯着这个问题不放,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道:“那就依你所言,锁入我房中存放衣料的大箱子中罢。”
将晚,江白圭来家,栀子心急如焚,但看他一身酒气,还是先去替他绞了一个热帕子递上,问:“可探听出什么来?”
江白圭并未吃醉,混乱擦了一把脸,气道:“吃肉喝酒一个都不含糊,但问他们甘蔗下落,却支支吾吾,相互推诿,没一句实在话。若是我将来领了缺,手下也是这样一班人,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们!”
栀子也很失望,但看江白圭气的双颊涨红,又有些不忍,安慰起他来:“你领了实缺,手底下的胥吏衙差哪个敢敷衍你?这起子人敢这样敷衍,还不是因为你虽也是知县,却不是江陵知县,管不着他们头上去。”
江白圭虽气愤,却不得不承认栀子说的在理,长出一口气,转过头来劝栀子,道:“娘子先别急,我明日再想办法打听。”
栀子点头:“只能如此。”
夫妻两个在房中对坐发愁,夏欢拍门道:“少爷,门外有位差爷要见你,马六问是不是放他进来。”
江白圭疑惑:“衙役寻我何事?”
栀子眼中一亮,道:“快去,有人送消息来了!”
江白圭也反应过来:“是了,方才人多,是以才无人多嘴!”说罢,起身就要开门出去。
栀子拉住他,开箱取了两个银锭子,塞入他的手中:“方才无人肯说,还有一重原因,怕人多讨不到赏钱。”
江白圭接下,骂道:“真就没一个好东西!”
不多时,江白圭就回转,这次有银子撬口,自不会空手而回,他道:“方才那个衙役说,前几日晚间,他当差回家时,看见有人将几十车稻草运往城外的一处空宅子,觉的奇怪,悄悄跟过去看了一眼,原来稻草下盖得全是甘蔗。”
栀子凝眉道:“他可曾说那宅子是何人所有?”
江白圭沉默了一时,道:“不消他讲,我一听地点就知,那是杜家的产业,姐夫在世时,曾经带我去玩过多次。”
杜家?栀子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未想过是杜家从中捣鬼,除了因杜家与江家有姻亲关系,还因杜家历代积累,家资丰厚,虽顶着耕读传家不曾张扬,但江陵稍有见地的人都知晓,杜家是江陵首富。这样的人家,怎会顶着骂名,与亲戚家抢这门不算太赚钱的熬糖生意?!
但,甘蔗却运往了杜家空宅子!
江白圭想了想:“那处宅子本是杜家的别院,但自从姐夫过世后就荒废下来,如今卖与他人了也不可知。”
栀子想不明白,只得点头道:“在家中猜想也无益,还是再去打听打听再说。房舍买卖,要在县衙盖印信,县衙的人都识得你,你不便去打探亲戚的产业,让侯二阳去问问书办。”
江白圭点头,“我这就去糕点铺子寻侯二阳。”
栀子没拦他,开门出去吩咐秋乐与他备灯笼。熬糖生意若只是兰家的,栀子不会这般着急,开作坊并不费本钱,关了也亏不了钱,大不了做旁的营生就是,但她兴冲冲的另开了一间来贴补家用,还未见着银子就被迫停了作坊,她实在不知如何跟家中长辈解释,她不怕老夫人的责难,也不怕江老爷的冷言冷语,但她怕老太爷与江夫人失望。
在房中呆坐一阵,想起到了饭时,匆匆赶去颐养居,饭毕,江雅跟栀子一起出门,问:“我看你在桌上心不在焉,可是因下午江表弟与依依去静心居之事?”
栀子摇了摇头,道:“不是。”
江雅看她不愿说,就道:“依依与江表弟方才也去过我那,我看他两人你侬我侬好不甜蜜,看样子小日子过得不错,姨母总算没有造孽!”
栀子笑笑,她还真未看出两人“你侬我侬”来。
夫妻俩前后脚回静心居,江白圭见栀子就道:“侯二阳说,明日一早就去,娘子不必着急。”
他已两次让自己不必着急了,栀子心头热了一下,有人站在自己身前,这种感觉也不错,她重重的点头:“我省的。”走到门边去,唤夏欢进来,吩咐她去厨房端饭菜。
江白圭静静的望着栀子,心底慢慢的生出丝丝愧疚,她为家中操劳,自己却不能帮她。待栀子重新掩门,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轻的道:“我知你是个好强的,但招人暗算,你防不胜防,将来实在救不了作坊,你也不必自责,与家中长辈实话实说就是,想来他们也不会怪你。祖母那里,我去说,你只推说身子不舒服不见就是。”
栀子怔了怔,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可她不是个惯于在人前流泪的,忙伏在江白圭肩上,趁机揩尽眼中的泪,咬着牙道:“不管能不能救作坊,我都想知晓是何人捣鬼,我最恨就是稀里糊涂吃亏!”
江白圭察觉肩头湿热,并不点破,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恩,是该查清楚。”
栀子气道:“我们这一次若是忍下这口气,人家看咱们好欺负,将来谁都可以在上前踩几脚。”
江白圭想逗她开心,顺着她的话道:“是,这次咱们一定要踹回去。”
两人拥抱着,孩子似的说了一通气话,栀子平静下来,推开江白圭,轻笑道:“一身酒气,难闻死了,也不知换一件衣服。”
江白圭伸开双臂:“做人娘子,不知为相公更衣,倒好意思怪罪相公不换衣服。”待栀子推了他一把,他才自己开箱取了一件衣衫换了。
夏欢端来饭菜摆上,栀子将杜依依与吴江做客之事讲了,江白圭听罢,忙问:“他俩看着还好?”
栀子自是明白他何出此言,笑了笑,道:“一物降一物,江表弟被依依吃的死死地,你便放心吧,他不敢再来骚扰你。”
江白圭低头扒饭,含糊道:“如此看来,倒真是一桩好姻缘。”
栀子不置可否。
第二日一早,侯二阳使二丫送来信,说城外那处宅子杜家并未变卖。
江白圭与栀子昨日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只是不相信罢了,才想去县衙确认,这时听二丫这样讲,都未觉的意外。
二丫昨日就听江白圭说过是因甘蔗之事,看江白圭与栀子俱不说话,恨声道:“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杜家还敢在人前称诗礼人家!”
栀子道:“商场如战场,咱们看不清人家的手段,只怪咱们眼力不够,休要再说。”非她大度,而是事已至此,在背后将杜家骂上一万次又有何用?
二丫撇嘴道:“那咱们也使个法子,将杜家最赚钱的当铺搞垮!”
不待栀子开口,江白圭便道:“杜家敢与丁县令抢当铺生意,并不完全靠的是已故的杜老爷子余下的一点官威,而是杜老夫人目光如炬,面面俱到,凡事都考虑在人前,咱们要打杜家当铺的主意,只怕是极为困难的。”
栀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她没想到,一年前那个不知一两银子有何用处的人,竟能将杜家分析的如此准确!
二丫是直脾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只能忍下这口气!”
这一次,栀子不愿先开口,只去看江白圭,她想知道他会作何打算。
江白圭道:“当然不是,咱们得先打听清楚杜家是想开熬糖作坊,还是有其他打算,再做决定。”
栀子不禁点头,江白圭正中她心思,若是杜家打算开熬糖作坊,那她与杜家多说无益,赶紧想办法从别处买进甘蔗弥补才是正理,若是杜家没有开熬糖作坊的打算,大家不妨坐下来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