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肃州除玉门之外,尽入林阡彀中。过往的蔽日旌旗、连云樯橹,尽化作此刻、白骨纷如雪。
旗开得胜,清点战场:战前, 盟军表面三十三万,实际战力二十八万;蒙古军表面三十七万,实际三十万。战后,蒙古军死伤或被俘总损失约二十万,盟军也付出四万余代价,高手有解涛战死沙场、和尚生命垂危。
破晓,薛焕万演给解涛洒酒,想那日三人一起把偌大一座蒙古阵杀空,是何等壮怀激烈, 今日却阴阳相隔,万演年轻,不由得泪湿前襟。
“不必难过。他终于遂愿、轰烈地做了回自己。”薛焕祭的除了这战友情,还有那恍如隔世的少年时。
“小妻子,我要是死了,你不必落泪,英姿飒爽地到我墓前耍几枪就好。”“为什么?”“你承认是我小妻子了?哈哈。”“不开玩笑,为什么?”“因为那是你自己啊。”午后,柳闻因想起这段堪称一语成谶的玩笑话,很多事情,好像都早有定数也早有预料?是吧,狂诗剑,人要做自己……噩耗传到黑水后方,柳闻因轻叹一声,微笑舞枪,遥寄解涛:“骑龙攀天。搏君一笑。”
前线,倏然易作肃州与瓜州之交。
玉门之战, 理论上应比王子庄容易, 因为盟军吸取教训也规避了风险,其一,早在王子庄“围师必阙”同期,玉门民众就已被完颜纲术虎高琪抢先赶过去转移干净,从而不会给成吉思汗残留人质而只会埋下伏兵,其二,甘肃军司失误后,彭义斌郝定立即顶上,两大干将作为追兵直趋玉门,与背靠瓜州的完颜纲术虎高琪形成了掎角之势。
所以当莫非报成吉思汗身畔仅有两万,林阡第一感觉是:“负责围困玉门的众将压力很小,足以弥补甘肃军司追丢铁木真的遗憾。”
但如果结合后来的“战前,蒙古军表面三十七万,实际三十万。战后,蒙古军死伤或被俘总损失约二十万”,就教陈旭摇扇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主公一往无前,暂时没发现问题不要紧,做军师的, 焉能不心比常人多一窍——
还有另外的八到十五万,怎可能全是老弱病残、虾兵蟹将或散兵游勇?他们, 何在?
该不会到现在,还在肃州之战里?以为下一盘,其实还没完?风沙迷乱中表面溃不成军实际正酝酿着殊死一搏?!
成吉思汗疯了一样一路往西北逃,其余方向自然都成为盟军大后方。这也许,是成吉思汗明知盟军间谍多半跟在他身侧,遂魄力非凡,以己为饵,掩护奇兵,出其不意!?
肃州之战对于林阡而言,水攻是上策,闪袭是中策,强攻是下策;对于成吉思汗而言,第一阵线就终结林匪为上策,第二阵线与林匪胶着为中策,下策,难道只是顽抗、撤退?成吉思汗在城头昏死前交代的话,是虚张声势的疑兵之计,还是,真会有出奇制胜?换言之,蒙古军尚有余力,属于提前认败、佯散反攻!
代入枭雄心理,隐约得到一句:确实被打得很疼,但积攒了攻城经验,可不就是要打回去的么。
陈旭拿定主意后,对林阡循循善诱:“主公,我一直有个疑问,第一局末,盟军虚攻弱水、实袭长城,您希望伤亡降到最低,自是预设铁木真发现不了,可如果他后知后觉中了主公计,会否恼羞成怒、不追长城、不求决战,反而立即从弱水北上、攻我后方?”毕竟,战前莫非就调查出蒙古军的云梯之类攻具也不少,林阡自己也曾认为蒙古军反攻之心不死。
“不会。首先,若当时他发现中计,不算失败、只是被骗而已,他不会恼羞成怒,更想堂堂正正打败我,所以就算慢我一步,他也会追来长城,并有能力挽回主导。第二,弱水气候恶劣,北上比南下还更不利,除非背水一战或有足够信心,否则他绝不会选择远渡。第三,绝命海和摄星渊的雪崩刚过、通往大蒙古国的路还未能通,他就算反攻成功、夺得黑水也无用,只不过和我们置换了阵地、仍算被围。”林阡叹陈旭心思缜密,认错说:“不过,我临战没想到这一点,终究带给了后方兵将风险。”
“主公虽然当时没想这些,但潜意识里应该有。”陈旭微笑,又道:“不过,七日后的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败了,面临背水一战,而且七日过去,肃州、黑水、逍遥、大蒙古国的通道已经修好?”林阡边说边一身冷汗,“所以,成吉思汗的下策是——偷渡弱水,反攻黑水?!”
“以何泅渡?”宋恒正巧也在帐中,闻言一怔,与林阡对望了然,“浮囊?”
“那是黄河之战蒙古军积攒的经验。”林阡点头。
“可这两日风沙刚退,气候恶劣,渡弱水,无异于渡冰川?”宋恒仍觉不可思议。
“蒙古人天生就在严寒中长大,爬冰卧雪是常事。”陈旭说。
“然而,砲、箭、云梯之类?如何过水?”
“先锋渡水后,自可有据点,护浮桥、舟船运输。黑水不如肃州坚固,攻具也不需要一应俱全。”陈旭所说,正巧对上了成吉思汗昏迷前给木华黎的号令——
“林阡坐镇肃州,我军很难攻黑水,林阡去王子庄,我军宜厚积薄发,林阡自以为顺风顺水地围住玉门,就是他骄兵必败,我军反击之时……”林阡入我圈套需要一个过程、盟军安抚民众被转移心神需要一个递进,被绝地武士反水打懵的蒙古军士气也需一个缓冲,所以,这个号令涉及几万人的暂时蛰伏,和成吉思汗本人铤而走险取道“肃州-王子庄-玉门”。
“王子庄,如何厚积薄发?呵,林匪必了解我,除非金蝉脱壳,否则就地屠杀,他会连想都不想,投鼠忌器,围师必阙,我们就在这缺口,做手脚。”
“好个铁木真,就连围师必阙,都是我投其所好么?”林阡恍然惊醒,原来从这一层就已经被成吉思汗预算了?所以甘肃军司埋伏错地点不是巧合而是必然,全然指向了长生天的超前计划和精确插手,也就是说那王牌蒙谍插入了宋军的指令进程,无论谁来王子庄都会对成吉思汗失之交臂,成吉思汗也一定会在王子庄九死一生、以林阡觉得合情合理的形式遁入玉门……
一旦上述成立,可见成吉思汗虽重伤但没乱阵脚,那么蒙古军当场就被他续起半条命,玉门兴许是险棋,但未必夺不下;不管来追的是初来乍到的新人,还是同样疲敝的老对手,自诩恢复力更强的蒙古军,都有信心坚守玉门,对肃州瓜州两面拒敌。“人质不能用,又要走朝堂路线?”宋恒揣测,从黑水开始,轩辕九烨就已针对夏廷散播舆论坐等发酵。
但林阡说:“最该担心的不是玉门。”玉门只是个过路的客栈,成吉思汗做这么多,终极目标是在等林阡后方黑水的乱、逍遥峰的通行无阻、和大蒙古国增援的络绎不绝!
肃州之战前夕,成吉思汗已做过一番策、作、形、角,不可不谓之全面掌握敌情,所以今次奇袭黑水不算急中生智的后招,而是有条不紊地攻敌必救、是他备战时就已拟定的足以颠覆全局起死回生的下策——
廿三夜,盟军前锋都集中在玉门、王子庄、肃州,黑水后方尚在摆庆功酒或祭祀烈士,形散而神不散的蒙古军,秘密靠近,豁然合流,以“乘其骏马,掠其妻子,占其土地”为口号,强势反击,杀它个措手不及……
“都是推论,几成可能?”宋恒惊出一身冷汗。
便那时,负责盯紧高娃的玄翦,发现她似在远程发放新指令,虽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是即刻通报林阡,“七八不离十了,长生天到现在还没剔出,这指令就是行动指令。”陈旭来不及高兴,因为终究晚了半步,宋恒急如火烧眉毛,这时再下令黑水防守?俨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铁木真,计谋虽好,行得通么?”林阡原也焦虑,忽然就笑起来,“他得强攻黑水盟军,这比我攻他还难啊。”
怎么可能不自信?像相信自己那样,相信自己所有的麾下。
守逍遥的有辜听弦和孙寄啸,守黑水的有鲲鹏和邪后,守镇燕的有凌大杰和柳闻因——
“就算被出其不意,也教他收效甚微。”林阡说这句话的同时,镇燕山南麓,就有一束发少女持枪打开下半场,那一枪“秋水明落日”萧飒对准了敢来犯境的拖雷,“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闻讯而来与寒星枪柳闻因并肩作战的正是长钺戟凌大杰,“腰斩”“剐心”凌迟之狠招频出,膂力压得博尔忽的刀斧难以铺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