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寿出门一共是四辆马车,加上秦家的那辆是五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现在诚亲王府当家的是诚亲王,老王妃划拉下家底,还是给他带来两车的吃用衣裳器物,往车上装东西时候,老王妃在一边不住地抹眼泪:“真可怜,当初老王爷出门时候,至少十五个大车跟着,你这能装满两车东西就不错了。孝悌孝悌,老王爷啊您怎么走的……”
增寿在他母亲又哭嚎念叨老王爷之前逃之夭夭,所以这两车到底带了什么,他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西太后给他拨了十名护军营的高手,这十个人是骑马的,罗凡还带了四个护卫,看样子是他们家的家将。
罗凡的父亲是东宫太后的表哥,三代军功,只是罗老将军年轻时久经沙场,受伤颇多,前些年匪乱无法披挂上阵,赶上军中青黄不接,被那些天圣教乱匪钻了空子,朝廷不得已发布诏书,要求各地自行组织武装团练勤王。罗凡出身于这样的军功之家,从小就打下扎实的武功底子,骑射娴熟。他们这样的军功家族都有自己的家将,连着几代跟家主将军一起上战场杀敌,生死与共,这四名护卫都是家将出身,从小和罗凡在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名为主仆实际感情胜似兄弟。
出了京城,一路马蹄声声,罗凡带着护卫在前面奔跑,五辆大车紧随其后,再后面是朝廷派来的护军。路上只见黄色尘土飞扬,远远地看着浩浩荡荡很是壮观。
走了大概两个多时辰,顺子从脖子上拽下来一个手巾,擦着脸上的尘土说:“六爷,看日头该是未时了。这怎么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呢?”
增寿靠在车里,从怀里摸出西洋怀表看了看道:“嗯,洋人的表也指向未时了。柏师爷,咱们这走到哪了?”
柏清平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想了想说:“这走的挺快,一天能走上六十里吧,走个四五天天能到保定府,现在是才出京城,再走的快点明早能到廊坊?”
顺子叹口气:“在京城总觉得没意思,想出城看看,没想到出城这到处暴土扬长的,我这满头满脸的土,都要成泥人了。”
增寿在车里歪着,嘴里叼着根牙签,他刚啃了俩鸡腿,吃的满手都是油,掏出帕子擦干净手,随手掀开车帘扔了出去。
“顺子,我渴了。”
他吃咸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有水啊。”
顺子这才想起,王妃装了两车干粮,好像没有给装……水?
他从车上跳下去,来到后面一辆车前,让车夫停下,爬上去检查里面带的东西。
这中间的车子一停,后面的也得跟着停下。
丫鬟探头出去看:“姑娘,前面停下来了。我……我想下去方便一下。”
九姑娘坐的一动不动,低声嗯了一声。
丫鬟匆忙跳下来,一个护军骑马过来问:“你下来做什么?回去。”
护军是朝廷指派保卫增寿安全的,随行其他人等不在他负责范围之内,特别是这不知从哪来的女眷,他自然不必客气。
“军爷,我是昌平公主府的人,想去……想去那里。”丫鬟急忙点名自己公主府的出身。
昌平公主是皇帝的姑姑,有名的飞扬跋扈,护军眉头皱了皱:“速去速回。”
丫鬟答应一声,飞快地朝不远处的灌木丛跑去。
马车里,九姑娘从小小的车窗帘往外看去,丫鬟很快就跑到小树林不见了身影。
远处高高矮矮的草随风摇摆着,野花遍地都是,阳光灿烂,草木清香,九姑娘深深地吸口气,她不怕长途跋涉,也不怕外祖母家生活艰难。
她只想远远地离开京城,远离那令人窒息的公主府。
那个女人逼死了自己的母亲,却又装作一副大恩大德样子,对外声称不计前嫌将自己养大。什么叫不计前嫌?我不计较你们害死我母亲的前嫌吗?怪不得人人都想要那泼天富贵,只要有了权势就能为所欲为,颠倒黑白。
十多天前南边的舅舅托人捎信过来,信中说外祖母受惊卧床不起已经一年多了,时日无多,只求见外孙女一面。
信件辗转送到秦驸马手中,公主皱着眉头道:“东府越来越没规矩了,我竟不知道一个马夫还能做信差?这是我公主府的事情,和东府有什么关系?”
秦驸马笑着解释:“木三当年是我祖父的马夫,最是忠心耿耿,乱军中找来水给祖父喝,自己宁可喝马尿,祖父在世时叮嘱不可为难他。此人同阿九的外祖母是同乡,自然由他送信。”
公主冷笑:“马夫照顾主子,副将救了元帅的命,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念叨这么多年,这就是挟恩图报,我最恨这样的无耻小人。”
秦驸马只好搂着她肩膀安慰:“我的好夫人,九儿的外祖父到底是救过老国公的命,她外祖母时日无多,只有一女,那舅舅还是过继来的,临终时想看看也无可厚非。”
“哼,不过是个妾。”
公主嘴一撇。
秦驸马的脸色暗了下来:“公主,毕竟是我当年负了她。”
“好了好了,我是那等不贤惠的人吗?这些年不是我管着她养着她?也就是我,换个人家早把她扔乡下庄子了,这可是我的公主府。”
“是是是,公主雅量非常。”
秦驸马奉承道。
就这样,九姑娘回江南算是在公主面前报备过,按照公主的意思立马把人送过去就是。秦驸马却开始犹豫:江南初定,听说天圣教的贼人将江南折腾的几乎寸草不生,岑大帅的兵那也是一言难尽。所谓地方团练,都是本乡本土的农民,组织起来训练一番,待贼人来了为了保卫自己家乡,保护自己的父母亲人妻子儿女,一个个杀红了眼睛嗷嗷嗷地往前冲。但他们的粮饷和朝廷无关,都是自己筹措。像岑家军这样的,那么大一支军队,就算是富可敌国也养不起。于是岑国璞兄弟就默认了一条:只要打了胜仗,士兵们可以进城抢上三天,金银财宝女子,抢到什么就是什么。当兵开始是为了保护自己家园,将贼人赶走了,大家还继续拎着脑袋去打仗,图的就是升官发财,不能发财谁去玩命?这一条是乱世中站住脚跟发展壮大的不成文规定,如岑国璞这样的儒将也未能幸免。
秦驸马担心江南被岑家军抢掠一番后,盗匪横行,秦九姑娘出门会有危险。
“哎呦,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这么疼爱九姑娘。”公主一心想将九姑娘送到乱哄哄的江南,见驸马迟疑出言讥讽。
“怎么都是自己的女儿,若真出了事,对咱们薇薇名声也不好。”
薇薇是公主和秦驸马的亲生女儿,今年只有五岁,昌平公主视若珍宝。
驸马这么说,公主脸上没表露什么,内心却是充满不屑:我的宝贝女儿和那小贱人怎能一样。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公主的女儿当然也不怕什么。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总还得给驸马一些面子,这事就这样耽搁下来,直到朝廷忽然下旨,命诚亲王府的老六前往江南代替朝廷视察,公主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增寿名声不好,相貌生得却是极好,若是一路同行让那贱丫头动了些别的心思那就再好不过,她自轻自贱和公主府有什么想干?若是和增寿有了点首尾,嫁到诚亲王府也是美事一件,反正宗室子弟的丑事,总能一床大被遮盖住,不会影响自己的宝贝薇薇。
九姑娘从车帘缝隙看到增寿那张完美的脸,心里对继母的恨就加深一分。
她趁着前方无人,轻轻掀开帘子,看着丫鬟刚蹲下去,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跳起来,同时发出尖叫:“救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