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盛点了点头,道:“没找着人就算了。天黑夜沉,许是我看错了。”
他现在心中尽是如何在事情败露前,抢先下手一举拿下菅沼氏,町街上的人影已算是小事了;大井盛朝辛苦一遭,不能不慰劳,道,“我记得,今夜不该你轮值罢?”
“长谷川晚间喝醉了,我便来替他一回。”
“那个讨打的泼才,一时没看住就又有错处。”
大井盛朝退身要走。高师盛叫住他,拿起自几案上那几盘没动的蜜饯、肉脯,递了过去:“天气冷,容易着凉,值守时多饮些茶汤,需得注意身体。先前各家座商进献的这些吃食,除去待客外还剩了不少,拿去给外间的郎党们分了吧。”
他话语随意,没居高临下的赏赐派头,倒像是朋友之间的闲谈叙话。
大井盛朝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作为豪势之家的武士,日常起居穿用无不是最好的,更不用说妻子本就是公卿贵女,更是备下不少好物,高师盛基本不用,最多略微留一点,余下的尽数分给配下武士、郎党,几乎成了惯例。
故而大井盛朝也没有推辞拒绝,应了一声便将之接过,行礼拜谢后,就退了下去。
点点滴滴,汇作深恩厚情,日久天长,才是真正能广结忠义。
接下来的数日,极为忙碌。
城内多了三百从引马城派来的援兵,城中的中泉寺便有些居住不下了,况且军势和徒附也不可能长期驻扎在佛寺内,短期宿住倒是无妨,时日一长难免会不方便。
松平忠继带领着乡里豪族,从中泉馆控制下的设乐原内,向百姓抽调普请劳役,协助军势外出伐木,修筑兵营长屋。百十名老弱,头顶着水盆,手挽着饭筐,正顺着城门向外间的町宿而去,给忙碌劳作的青壮们送水送饭。沿路都有轮岗的足轻,在维持着队列秩序。
从天守阁上远远望去,城门、町宿场内,人群如蚁,在工匠的指挥下喊着号子,好一个热火朝天的场景。
中泉馆的城门顺道又加高了,加了固,在原来的寻常硬木门包裹上了一层铁皮,城上的望楼处,增设了防备冲车的干戈板,城门外的壕沟也挖掘的更宽了。
不远处,就是个大演武场,城内除去值守巡防的足轻外,全都在此处训演,喊杀声几乎可以响彻半个中泉馆。除了这个演武场外,城南还有一个练习骑射的马术道场,使番队多在哪里受训。
高师盛如此大张旗鼓的演训军势,不必多说,自然是为了震慑治下的豪族们,使其知晓,他这个检非违使底力深厚,根本不会畏惧郡内豪族暗地里煽动一揆,动用武力来驱逐自己。
相反若真的敢有作乱之辈,根本不用等远江国调派军势平乱,仅凭城外的部众足可以将之全部弹压下去。
善秀寺和菅沼氏都算是默许了高师盛这个‘恶代官’对设乐原地方的支配权。
三方暂且偃旗息鼓,并非是为了共存共荣,而是为了将来不久后发生的私斗拼杀积蓄底力,春耕结束后,才是真正决一死战的时候。
乡间豪族间的私斗,完全不同于成百上千人的合战出阵,至多是几十人规模的游斗,以烧讨对方的田产、家宅为目的,这个时候相比冲锋陷阵,更重要的则是全方面的进行警戒守备。
一下子控制住了整个设乐原,高师盛顿感压力沉重。他虽然久经奉公,但却也没有管理负责数千人生计的经验,好在有家老国司元纲事无巨细的出面安排,将诸多杂事,安排的条理俱到。
但总不能将什么事情都交给别人来替自己处理,战国乱世什么都可以舍弃,唯有权柄必须要牢牢的把持在自己手中,才能更让人放心。
足利公方受制于细川管领,细川管领受制于三好家宰的事情,他可不想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况且在高师盛看来民政事,远比出阵合战要来得重要许多。无有资财兵粮作为支持,谈何出阵用兵。
高师盛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高筑墙、广积粮、缓图大业。身为一家之主,无须事必躬亲,但总体的事情一定要有所了解。因为他非嫡子,从断处家中诸多事务,这点上来说反而不如自己的次弟高师义,故而这些天,便一直跟在国司元纲的身边,进行揣摩学习。
各乡的检地旧账被陆续选出来。设乐原内中泉乡的人口最多,近两千众,三分之一的人口都集中在中泉馆内;古川乡少一点,一千上下;乘本乡、贺茂、金沢三个乡面积狭小,加在一起还不及中泉乡一半大,人口更是只有七百人左右。这些人口比重上,秽多分人十之一二,军役众和自耕田地的亲方百姓十之一二,基本都是分散在乡里各处,剩下的俱是依附豪族的徒附、水吞佃农。
第一个问题就来了。非我一门亲族,其心必然存异,作为外来武士团,该去怎么管治本地豪族。
国司元纲老成谋事,不谈远江高氏内部的家法,仅骏府在治理地方上就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方法。
便首先提议,说道:“武藏判官,以我的看法来见,接下来首先需要核定检帐,恢复保司庄所、兵站。一则落实人口,便于管理,二则庄所之制本就是骏府的常设役职,乡里有事,保司即可负责处理,保司代官监管不力,论罪处之。如此一来,各乡里的百姓不虞受制豪右盘剥,免得惹出一揆之乱。”
原本的保司代官,全都在高师盛奏请奏请朝比奈元长后,一口气将之通通罢免,即便不罢免,在斩杀两名保司代官,并将之传首全郡后,余下的代官也不敢在出面,回到乡里去自寻死路。
高师盛颔首赞同,补充道:“保司代官,应尽量选我远江国的武士来担任,在乡豪族可充任付盗、书役两职,以来负责同百姓们沟通,务必使其竭诚为骏府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