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武士闻言大惊,奋力挣扎,想要开口辩解,直接被青木大膳斩杀刀下,鲜血从腔子中刷的一声,血如泉涌,溅射在附近足轻的甲胄、斗笠,房间附近摆设上,无头的尸体,魂灵似是还未完全往生,仍旧无意识的抽搐着。
伊达宗纲没想到,竟然一言不合便就拔刀杀人,他本以为那武士最多挨上一顿棍子罢了,不由呐呐无言。
处死这名地头武士,并非是因为单纯违背的军令,更多的是用来警告地方上的国人。
高师盛说道:“劳烦兵曹约束部下,不要在有此类恶事发生!”巷弄里的杂兵,看到被竹竿高高挑起的人头,不觉慌乱,连劫掠也停了下来。
此时方才在匠屋内饮酒的三沢左兵卫,闻听人报,丢下酒盏不敢置信,抓住来人衣领,吼道:“你说什么?郡守派兵屠村?”
随后,一把推开那人,对着旁边慌作一团的郎党,喊道:“快快快!回屋拿上刀枪,关上栅栏,准备抵御!”因为常与豪右争斗的关系,村中私藏了不少甲仗刀枪,都存在匠屋的夹壁墙内,在郎党帮助下,三沢左兵卫刚穿好胴兜,便见滨名信亲带人出现在远处的岔路。
见到栅栏还未关笼,最前方打头阵的军役杂兵,立刻呼喊着,发起冲锋,想要夺下栅门,有几个还在门外的部落民忙上前阻拦,双方厮杀一处。
三沢左兵卫顿时失色,隐约猜出了为何会被郡兵围剿,四五名部落民三步并作两步,蹿上房顶,手上没拿弓箭,干脆举起压在房顶上的木石,向下方抛去。这些木石粗大厚重,怕不是都有不下十几斤沉,足轻众不敢上前硬抗,纷纷后退。
烟尘扑腾中,三沢左兵卫趁机让人掩护手下撤回,关上栅栏,大喊道:“飞驒守你我也算旧交,难道真要赶尽杀绝不成么?”他只是粗莽,并不傻,见对方带兵杀来,心知自家必死无疑,也不抱有什么侥幸,却是想试探对方口风,能否放过自己妻儿老小。
滨名信亲恨他多事,连累自家也被责罚,一挥刀,队伍后列弓手上前,向着道路两侧的房顶,猛射出一阵箭矢,压制住房上敌人,杂兵们两两一组,抬起跌落在地上的长木柱,冲撞栅栏。
栅栏后的部落民,大多短衣束袖,也有七八人卷腹在身,或执长刀铁棍,或持木棒竹枪,拼死阻拦,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卧巷口,两旁有人嫌碍事,拖着腿直接扔到了左侧的污水沟里,这些都是,刚才没来得及,逃回栅栏内的部落民,寡不敌众,被乱刀斩杀在大门口。
巷口供奉着的镇压牲畜怨念的佛龛,在刚才的打斗中,也被捣毁。佛像也被砸的粉碎,只剩半个脑袋滚落在供案下,看不出是那尊佛陀,用来盛放香烛的供桌,也被在混乱中也被撞翻,香灰、贡品散落遍地,任人践踏。真应了那句俗话,泥胎雕塑遇盗贼——自身难保。
蒲原氏清带着两名披挂大铠的武士,自视勇武,踩着旁人搭过来的香案,就要翻上房顶厮杀,替外间众人打开局面。
站在后方指挥的三沢左兵卫,呼喝两声,左近四五条枪棒从周围集合过来,奋力戳刺,爬墙围攻的三名武士丝毫不见胆怯,挥刀猛斫,刀来枪往之间,就有一人坠落摔下,生死不知。
见攻势受阻,足轻弓手连忙张箭攒射,栅栏后的部落民,俯身躲避过后,也不甘示弱,也纷纷解下腰间的绳索,系住碎石,不停向外抛掷,阻拦对方进攻。
只听弓手队中,也是一声惨叫,有人躲避不及,被石块砸中受伤。
指挥围攻的滨名信亲,训斥鼓舞,一面驱使部众,冒着锋刃猛力撞门,另一面让人继续攀墙而上,留下竟然要两面夹攻。
方才带头攀墙的蒲原氏清和另一名武士,已经冲上门户板墙,带人跟防守的部落民捉对厮杀,蒲原氏清躲闪房下晃动的长枪时,一个不慎被对手划伤了手臂,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凶性。右手持刀砍翻一人,左手夺住对面刺来的长枪,一较劲直接将对方硬生生拽到眼前,拿头狠狠撞了过去。
他头覆鬼面大兜,只听“砰”得一声,鹿叉状的鬼角直接把那人撞得脑浆迸裂,一声未吭,横死当场。
须臾间,连杀二人,鬼面兜上又沾满鲜血,愈发显得凶狞可怖。
“威威威!哈!”前来围剿的足轻呼喊恐吓,他们都是久经作战的兵卒,武艺胆量比没见过世面的秽多非人,强上太多。
三沢左兵卫,见那鬼面武士身手了得,不顾危险的挥舞长卷大刀,翻身爬上房顶,顺着板桥一路奔来,要亲自助阵,激励士气。部落民虽然吓得连连后退,但也知道若是被其打破栅栏,自己这些人绝无幸理,还是咬着牙稳住阵势,和敌手小心较量周旋。
只是人数差距,实在悬殊,很快就被杀进院中。被困在栅栏后的部落民,不愿束手待毙,有两个心怀死志的干脆撸着袖子,翻身跳下房顶,抽刀直取后方,那身边无人、防备空虚的滨名信亲,要与他同归于尽。
两人跳下来,翻滚爬起身,还没站稳,就被早就等待已久的弓手,乱箭射死。滨名信亲趁势让人,一鼓作气,撞开栅栏木门,后方武士仗着甲胄坚固,挥刀扑上,将试图反抗的部落民尽数砍翻。
三沢左兵卫带着房顶上的同党,且战且退,最后顺着一条矮坡跳下。
刚一落地,兀自听到滨名信亲,大声喊道:“三沢左兵卫散播妖言,祝诅幕府公方,企图煽动一揆作乱,罪无可恕!郡守有令,诛杀其满门老小,以儆效尤,尔等从党切莫自误,还不赶紧将他擒下,戴罪立功!”
三沢左兵卫听到这句话,不禁惊楞在场,万没想到,会被扣上这等大罪!
一起跳下来,追杀的蒲原氏清趁他分神,挺刀杀来,旁边的部落民挥动铁棒拦救,恰打到刀身,只听“嘡啷”一声,将蒲原氏清手中的太刀砸成两段。蒲原氏清被震得手臂发麻,忙闪身避开,胡乱挥动的碎金铁棒,倒退两步,回到道路上,叫道:“列阵!上枪衾!”
匠屋附近的空地,常用于屠宰牲畜、晒制皮革,宽敞开阔,正适合长枪列阵突刺,滨名信亲带来的除了军役杂兵,还有那二十名训练有素的旗本郡兵,呼啦一声,排成前中后三排,步行武士手持太刀,防护左右,长枪晃动如林,没有鼓点,便由组头、兵佐呼喊口号,合着拍子,踏步向前压上。
跟在身后的军役杂兵,挥动刀枪,一间一间,不停闯入旁边两侧的长屋之内,有的住的是三沢氏族人,有的是宾客朋党,也不管捕令上有没有名字,只要敢反抗,都是一刀一个,接连杀了七八个人,将屋舍里的人全都驱赶出来,充当人质,逼迫对方放弃抵抗。
三沢左兵卫看到妻儿进落敌手,嗔目切齿,愤恨大骂:“诬告!诬告!滨名狗贼,你好恶毒的心思!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我全家性命,我就是身死族灭,也要化作怨灵,跟你决不罢休!”说着,举起旁边石墩上一把不知谁掉落的太刀,猛力甩过去,枪林拨挑,直接将之打落在地。
“冤有头债有主!左兵卫你就是变成鬼,也别找错了仇人,我也是奉命行事,要怪只怪你执迷不悟,顽抗骏府德政令!”滨名信亲辩解道,怨灵之说深入人心,他也怕对方发下的咒誓,真的应验,死后纠缠上自己。
高师盛带人驰援,此时竹竿之上已是一连串的人头,细数下来,竟然有九个之多,其中两个人都挽着月代发髻,显然是武士身份。
其他的,倒也不都是杂兵的人头,遇到发动突袭的部落民,也是杀死,割了脑袋挂在上面,有这一长串血淋淋的人脑袋开路,所过之处,无论足轻还是百姓,都惶恐避让,不敢阻拦。
没有亲眼看见,三沢左兵卫跟郎党全部授首,他是决不能放心,斩草不除根,早晚都会后患无穷,谁能保证三沢家的郎党、宾客中没有一个、两个忠心耿耿,日后替三沢左兵卫一门报仇的,松平清康这位力克今川、大破织田,无敌于三河国的骁勇猛将,也是被仇家刺死,有此前车之鉴,由不得不小心谨慎。
高师盛赶到时,三沢左兵卫已经被再次逼迫到了一条小路,朝着自己这边且战且退,其余人或死或降,仅剩他自己与两三个亡命盗贼,仍旧挥刀死战,上前抓捕的足轻非但没能拿下,反而节节败退,似乎有力未逮,高师盛不禁嘿然:“飞驒守倒是菩萨心肠!”
滨名信亲号称郡中猛将,麾下足轻也不乏旗本郡兵。到现在没能将之拿下,多半是想要生擒活捉,交由郡守发落。
只可惜,这不是高师盛想看见的,伸手夺过一名郎党手中的长弓,沉气静立,力挽满弓,‘嗖’的一箭射出,正中三沢左兵卫的后背,力道之大,让其整个人的身形都有些站立不稳。
高师盛垂弓而立,正待让人上前将之拿下,猛听得对面三沢左兵卫闷吼一声,强忍着剧痛,骤然转身,举起身旁一块大石,朝着高师盛的方向便猛掷过来,
那大石挟带风声,迎头砸来,高师盛慌忙倒退了三四步,因为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没能稳住身形,要不是身后跟随的青木大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就要跌倒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大石砸到对面五六步远的空地上,三沢左兵卫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却是虚惊一场,纵然如此,不止高师盛被吓得惊魂未定,负责指挥的滨名信亲也同样被吓出一身冷汗,若是郡守的侄儿死在他自己面前,回去断然是没有办法交代。
不敢再想其他,连忙催促麾下上前拿住敌手,长谷川隼人、小野忠明、北庄万次郎等人,各个奋不顾身,或去扑杀三沢左兵卫,或是挺身挡在高师盛面前,就连长田盛氏也拉着他向后退去,唯有青木大膳依旧沉稳。
北庄万次郎身法灵活,一竹枪刺中一名盗贼的要害,借助冲劲,将之挑翻在地。因承受不住人身体的重量,竹枪咔嚓一下,从中间应声折断,北庄万次郎干脆抛下半截断枪,拔出腰间的肋差,纵身扑跃,朝着旁侧的三沢左兵卫,便要挥刀猛刺。
三沢左兵卫嘶吼闷叫,一刀挥出,险些劈中北庄万次郎的脸上,还没靠近就被逼退回去。长谷川隼人冲到,拔刀猛刺。三沢左兵卫根本就不闪避,伸手把刀刃抓出,侧身抬脚猛踢,中了长谷川隼人的小腹。长谷川隼人到底是乡下无赖架势,没有正经学过武艺,下盘不稳,直接应脚倒地。
三沢左兵卫见自己深陷重围,觉难有生路,直接扑向,撑着地面,刚想起身的长谷川隼人,再次掀翻在地。随即,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三沢左兵卫双眼通红,后背处的箭矢在扭打中被折断,鲜血激涌,半个身子都被染红了,因伤到了肺部,张口想要大骂,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吼声,长谷川隼人仗着气力优势,压在他后背上,伸手想要去扼其喉咙。
被挣扎中的三沢左兵卫,一肘打中腹部,长谷川隼人吃痛,闷哼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滚落一旁。
三沢左兵卫按住地面,想要起身再战,旁边持枪,严阵以待多时的郎党和足轻,哪里还会再给他机会。纷纷猛力戳刺,将其牢牢钉在地面之上,因为失血过多,三沢左兵卫逐渐放弃挣扎,也不在动作,就这么直勾勾的盯住高师盛,面目狰狞骇人地死在乱枪之下。
饶是知道对方逞不了凶,高师盛也是眉头猛跳,被冷风一吹,遍体生寒,盯着对方的尸体,看好一会儿,方才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