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高吉、细川藤孝都是幕府公方的心腹,不会背地里非议将军,可足利义辉的真正才器如何,无不心中有数。
平心而论,足利义辉虽然少年继位,但幕府沦落至此与他的关系实在不大,振作幕府的举措也是让人有目共睹的,真正执掌幕政以来,敦请多家大名前往近江朽木谷城参觐,使得幕府威仪稍有振作。
虽没有恢复过去六十六国大名齐聚幕府的盛况,可比之前几位得过且过,坐视衰亡的将军来说,绝对算是有为之君。
只不过,他们自近江北上,途径近江、尾张、美浓、越前、越后、甲斐六国,亲眼所见,到处一片蒸蒸日上的革新气象,比较幕府内的死气沉沉,这还是没有全部进行一元集权化的战国大名,换到今川、北条、大内、尼子乃至如今称霸近畿的三好家就更不必多说了。
在如此高下立判的比较中,怎会不忧心忡忡?今川义元这些年来一直鼓噪声势,放出各种居心叵测的箴言,在联想到等持院殿用高氏兄弟为执事,从而全取关东的旧事,更觉心中不安。
细川藤孝沉默良久,振奋精神,道:“等持院殿不但有武藏执事,也还有关东管领。所司,你我当勉励之!”
他话语饱含期盼,希望长尾景虎就是那位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幕府于危倾的那根擎天杉木,所以此回必然要得成行。
不等京极高吉回话,他主动转开话题,问道:“今去长尾,我使团停留多日。所司多次应其武将之邀,外赴宴席,对越后诸将的观感如何?”
“越国武士,大多粗鄙无文,然,各有所出众的地方,不可小觑。”
“愿闻其详。”
“老夫接触多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中以宇佐美骏河守定满、柿崎大和守景家、斋藤下野守朝信三人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宇佐美定满此人身为越后守之师,军法名家,居高位,任显职,诚然越后国中的黑衣宰相。然而,我看他待人,包括左右诸将,甚至是旗本常备。寻常士卒,皆毫无傲然之色,平易近人,仁厚长者。料来他是深受国中士民百信的信爱拥戴,有此人在,越后国内无忧。”
“柿崎和泉守,为越后七手组大将。清和源氏新田氏流,远祖为新田义贞之子义宗。听人言天文十四年,曾起兵响应黑泷城主黑田秀中的谋叛。可我观其言行,对长尾越后忠心耿耿,骁勇善战,被称为越后七郡无人能敌的第一猛将,更且历任奉行,堪称允文允武,这点倒是与兵部你很是相似。”
细川藤孝得到称赞,不由连连摇头:“所司谬赞了,我这点微末武艺不过是关起门来,自娱取乐的把戏,哪里比得上柿崎和泉守兵法精深。”
“斋藤下野守,为庄头武士出身,形貌丑恶,少言语,性格最为稳重。宴席之上,时常有武士酒酣耳热,夸耀武功,唯独他寡默不语,起初我以为他不过寻常人,却不想兵进海津之时,单骑突阵,惊骇武田军阵,敌我万众齐呼越后钟馗来也,争相退避,一人之威竟至如斯,军略或不及骏河,勇武亦稍逊和泉,但若论胆气雄壮,悍不惧死,实乃我所见之人中寥寥可数,便是鬼十河亦稍逊色几分。”
足利义辉派细川藤孝做副使,主要之一的目的,就在观阅东国武士之勇武,看越后军力之虚实,是否可作为臂助。
细川藤孝久在军中,参加过永禄元年五月对三好长庆的讨伐战,眼力还是有的,他对京极高吉的客观品评,很是赞同。
听完后,补充道:“越国精兵自古甲于天下,单轮忠勇而言,远胜三筑麾下的四国、近畿兵马。”只论忠勇,不言其他,显然是不认为越后军真的去了近江佐幕,就能击破三好家的大军,毕竟控制最为富庶的近畿地区的三好家,但就可以动员的军势数量就远胜贫瘠的越后,更不用说,那些动辄数以千记的铁炮了。
跟兵精甲固的三好军相比,关东大名的军势还是农兵为主,连统一的军服和武备都没有,实在让人不敢抱多少必胜的希望。
京极高吉不知是没有听出暗含的隐喻,还是故作不知,顺着答道:“越后军的整体军力难以判断······不过,就长尾越后守帐前的车悬五备而言,不仅士气甚高,能耐苦战,而且装备也不错,军纪很是严明。”
“的确如此,所司还记得么?旬月前,就因一个士卒擅离职守,就当场被拖下去砍了头。”细川藤孝叹了口气,“于此观之,其治军之严格,委实远胜我幕府官军,就是三筑的兵马也难以行使这等苛刻军法。”
京极高吉年岁不小,五十五岁的老人,在甲板上站的久了,寒意深重,有点承受不住。他用力拢了拢衣袍,只觉得寒风彻骨,内外通透冰凉,道:“且回舱中罢,你我再详细谈谈接下来之事。”他二人在长尾军中的这段时日,各有使命,没空相聚,趁此机会,交谈一下见闻,顺便商议一下,如何敦劝武田信玄罢兵之事。
细川藤孝上前一步,掀开舱帘,请他先进。
他注意到京极高吉面带忧虑,安慰宽解,道:“所司不必过虑,武田虽强,长尾军也不是弱者。并且先前泰平寺一战,各自折损近两千兵马,就是武田大膳执意要决一死战,麾下将士恐怕也不会统一,何况信玄公关东军法大家,岂会不知,为将者不可因怒兴兵的道理?,此回劝说定然不会似上次那般,无功而返。”
“待罢兵休战后,我等也可以开始敦请两家大名上洛佐幕。”
“我所忧者,并非两家不肯罢兵,而是···罢了···罢了···”京极高吉不愿打击这位年轻幕臣。
即使两家大名真个联兵上洛,现在来看,也绝非如是中天的三筑对手,更可况就算真的借助守护大名之兵,驱走了三筑,又有什么用,无非是前门据虎,后门入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