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南线,金州城。
蜀地公孙氏得到了杨素送来的粮草以后,就开始猛攻金州城!
公孙氏的想法其实是很简单的。
现在他们手下的“军队”,或者叫贼寇,或者叫流寇也行,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点。人多,后勤压力就大。
实际上,如果他们不来找李穆的麻烦,过不了多久,这些人自身就会因为后勤问题而崩溃,最后只剩下公孙家训练的那一点点核心人马。
两三千人顶天了。
然而现在,他们手下有数万人!一下子一个将军,一下子一个校尉的,个个都膨胀得很。
公孙肥让这些人轮流攻打金州城,上去一次,退下来的,就有“战斗经验”,然后从中挑选勇士,组建精兵。
反正有杨素兜底,李穆麾下的周军,绝不可能冲出金州城来找他们的麻烦。
只会在一茬又一茬血腥磨盘一样的“割韭菜”中,耗尽大军的所有气力。到最后,哪怕他们打出一比二的战损比,又能如何呢?
要不怎么说孤城不守,久守必失呢,纵然城内有千军万马,只要被人围着打不能反击,那么军队越多死得越快。
这一通乱拳,打得“老师傅”李穆叫苦不迭。
……
结束了一天的恶战,残阳如血。李穆恨恨的将头盔丢在城墙上,看着城下遍地死尸,大部分都是公孙氏麾下大军的。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古无二。人家公孙氏,就是打算踩着周国的尸体往上爬呢,到最后无论怎么玩,江湖上必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现在这些人正打算拿自己的人头跟金州城里为数不多的精兵,去染红他们的官帽!人世间最令人悲愤的事情,就是用自己的死,去成全敌人的升官发财!
越是想越是觉得心里很难过这一关,这几天,李穆麾下将士,已经有人暗示,要不要跟齐军商量下,投降齐国,而不是跟这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公孙氏打交道。
据说齐军在高伯逸的领导下,军纪有所改观,起码不会干杀俘虏的事。而落到公孙氏手里,那可就不一定了。
蜀地一向都很乱,在它属于南梁的时候,南梁朝廷,就一直在扑灭当地各种小型叛乱。比如说侯瑱老爹,当初就是镇压蜀地叛乱的军官,当然,也是死在镇压叛乱的路上。
这种情况,不过是蜀地的一种常态罢了。
公孙氏比较狡猾的地方在于,他们把闹事的地点选在汉中!一不小心,就可以获得强力外援!
李穆在心中把汉中太守骂个半死,若不是这家伙被公孙氏的人钻了空子,自己今日怎么会如此被动?汉中是连接蜀地与关中的咽喉,又是汉江上游的出口,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原本是宇文邕是派遣宇文宪镇守汉中,最后不得已才调他去了蒲坂,若是没有这道军令,今日只怕汉中依旧会在宇文宪手里。
终究还是周国实力不济!
李穆其实是很看不起那些卑躬屈膝,卖主求荣之辈的。可是,今日大战之后,他却有种深深的疲惫感。
“报,李将军,敌军退却五里之外,我军斥候前出侦查,发现他们正在打造攻城器械。现在天色渐晚,那些人却依旧在忙,似乎挑灯夜战也不打算停歇。”
亲兵带着刚刚回来的斥候,跟李穆汇报了最新敌情。
城下那帮“蛮子”,似乎学会动脑子了啊。
李穆心中一惊道:“不妙,是公孙氏的人马,跟齐军合流了,过几日只怕有血腥恶斗!”
听到这话,周围的周军都是悚然一惊!
李穆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摆摆手示意左右退下。他捡起地上的头盔,有些落寞的往金州总管府走去。
打老了仗的李穆,自然知道公孙氏打算做什么。
古代的攻城器械,实际上,都是半成品拼装而成的。比如说连接木梯铁钉铁环,攻城冲车的冲头,耧车蒙皮用的兽皮,铁皮等。
这些东西,每次大战之后,有条件的军队都会回收,而不易保存的木料,则会在拆卸完关键部件后舍弃不用。
之前公孙氏麾下的这些流寇,虽说是悍不畏死(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土地,不成功就是等死),但由于攻城装备都极为简陋,所以金州城的守军,尚且能够应付。
但现在情况明显不一样了。
齐军,或者说杨素,明显是在用“驱虎吞狼”之计,并且,为公孙氏的军队提供“技术支持”,派人指导他们组装稍微复杂一些的攻城器械。
而且还提供了一些“五金件”,方便对方搞事情。如此看来,杨素所图甚大,公孙氏的野心也不小!
二者有着明确分工,公孙氏的人马,负责在周国战线上搞破坏开道,而齐军则负责为前者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至于他们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打通汉江走廊,让齐军长驱直入关中或者蜀地罢了!而这两者之间要闹起来,那起码得是齐军进了关中以后,他们的矛盾才会爆发!
一想到这里,李穆就深感南线齐军主将,那个小兔崽子杨素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肚子的坏水!
实实在在的打在周军最疼的地方。
回到都督府,李穆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思考对策,不一会,梁景兴前来,说是有要事求见,李穆闭门不见,梁景兴败兴而归。
他不见梁景兴的原因,是因为对方已经打定主意要投降齐军,已经屡次来劝说自己了。李穆知道,金州城确实没什么指望。
外援断绝,城外“双鬼拍门”。怎么看都是个大写的“死”字。
只是自己的自尊心,还不容许在大军尚有余力的时候,就开城投降。
仗都没怎么打,居然就投降你,哪怕投靠到敌人那边,他们会看得起你么?只有强者才会受人尊敬,这是古今颠扑不破的道理。
李穆懒得理会梁景兴聒噪,他虽然不会阻止对方投降,但是,想拉自己一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
汉中失守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让目光一直盯着蒲坂的宇文邕夜不能寐。虽说占领了汉中,并不能长驱直入关中,这一点,跟蒲坂失守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是,一旦汉中失守,意味着蜀地已经门户大开,关中已经变成彻底封闭的一个小世界,连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都没有了。
嗯,哪怕现在也看不到什么生机就是了。
这天清晨,宇文邕顶着浓厚的黑眼圈,屏退所有宫卫和太监,独自一人来到皇后的寝宫,也就是阿史那玉兹所居住的宫殿。
和以往不同的是,门前的粗鄙婆子,再也没有阻拦过问,而是让宇文邕直接进入突厥公主的寝宫。
两人见面,再也不似从前那样互相讥讽,而是平静的对望着,根本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玉璧城丢了,汉中也丢了,就算齐王在蒲坂挡住高伯逸,汉中也迟早会被南线的杨素拿到。我手里的兵马,已经不能再派去前线支援了。”
宇文邕有些哀怨的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长安还是有数千禁军的,只不过,这些人宇文邕一刻也不敢让他们离开长安。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的长安,并不安全啊!
关中的那些豪强世家,都被高伯逸吓破了胆子。这些人,恨不得长安来一场“动乱”,然后他们可以趁机拿着宇文邕的人头去找高伯逸领赏!
当然,这只是宇文邕的臆想而已,可是他不敢赌啊!
谁会把自身和家族的安危,赌在虚无缥缈的人心上?
“朕希望,突厥的兵马,可以去汉中剿灭乱匪。我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国灭亡了,相信你也很难收场。
时间已经不多了,不是朕的耐心不够,而是……齐军不会给我们太多机会和时间。最好,今日就能决断。
让突厥兵马开拔到汉中,朕会负责沿路补给。”
宇文邕对着阿史那玉兹深深一拜说道。
那语气谦卑到了极点。
“唉……”
阿史那玉兹长长一叹。
“这次来关中的,有三个鹰师,都是部族勇士,并不归我父汗节制。他说话都不能如臂指使,更何况是我?”
阿史那玉兹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并非是我不帮你,而是突厥兵马入了关中,我说什么都不顶用了,陛下今日可是拜错了神仙。”
她的面色也很难看,但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虚弱无力。
宇文邕想了想,瞬间了然。
阿史那玉兹从前有没有说谎,他不知道。不过基本上可以确定,对方今天应该是很实诚的,因为阿史那玉兹的话,跟突厥军队在关中的表现,还有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都深深关联。
对于突厥可汗来说,派几支“鹰师”到周国来助拳,一来打发了宇文邕的不断哀求,二来力挺了阿史那玉兹,三来粗暴干涉中原国家之间的战争,从中渔利。
突厥军队分为“虎师”“狼师”“鹰师”,第一个是突厥可汗的禁卫军,第二个是突厥可汗部落的半职业化军队,第三个才是其他部族临时征召的“准军事部队”。
每一支大约一万人,整个突厥王庭,虎师也不过三万人,三个师而已。
突厥可汗派几支不属于本部落的“鹰师”部队,打着的算盘,也是没安好心。
说不得有借机削弱突厥内部其他部族,借刀杀人的想法,只是这种事情可以做,话却不能说。表明上,还是那句:
因为信任你们部族,所以给机会让你们去中原抢啊!
不愿意去么?那我换别人咯!
而其他部族的首领,自然也能看出木杆可汗没安好心。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出来打仗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想冒险,你回去放牧去啊。
可想而知,这些人进了关中,天高任鸟飞,又怎么会听木杆可汗指手画脚呢?就更别说阿史那玉兹了!
正是因为想明白这些事情,宇文宪才感觉到灰心丧气。没错,突厥人确实是会跟齐国对打,可是,这样一支不受控制的军队在周国国内肆虐,真的是好事么?
宇文邕有种“请神容易送神难”的苦涩,没法跟阿史那玉兹说。
如果他把最后的那一支禁军派去汉中,突厥人会不会洗劫长安呢?还别说,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在这一点上,阿史那玉兹都不敢打包票。
其实她也很担心这支突厥军队。草原部族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未必比宇文邕和高伯逸之间的关系更好!
真要指望这些人,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行吧,皇后你自己保重。齐军来了,朕固然不得好死,不过高伯逸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是不该存在于世间的。
朕觉得,高伯逸应该并不缺女人。”
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宇文邕飘然而去。他走之后,阿史那玉兹面色铁青的打翻了寝宫里的很多花瓶和玉器!似乎在无能狂怒。
……
“咚!咚!咚!咚!咚!咚!”
刚刚入夜,蒲坂城的城头的大鼓敲了起来,这是升帐点兵的信号。一炷香时间不到,城头的签押房内,宇文宪就高坐于帅位,军中各大主将都已到齐,听候指令。
“今夜,我们就奇袭齐军粮仓。汾河上有我们的一支船队,将会伪装成齐军的运粮船队,早于他们正常换班一个时辰,到达卸货的渡口!
所以,今夜两波进攻,第一波佯攻,由贺若弼将军领军,将齐军注意力吸引到东北一线!
在你闯入敌营半个时辰后,我将会派一支奇兵,袭击齐军粮仓!至于是谁领兵,现在暂时保密!现在开始,所有人回驻地,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违令者斩!
你们全都在各自驻防地等候军令,现在,都散了,各自回去准备!”
诶?
签押房内众将都愣住了。宇文宪说了半天,只是确定了贺若弼带兵佯攻齐军大营,至于其他人,根本就没说要做什么!
这究竟是不信任他们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就不那么美好了。
“你们,还有事要说么?”宇文宪眼中寒光一闪,语气不善问道。
“喏!”
签押房内其他人齐声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