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秦景结婴,沈长钧自然空不出手来料理照日真,便叫门中弟子去拖着,叫照日真君没工夫打搅秦景。也正因已经打草惊蛇,照日真君更加谨慎起来,虽然照日真君并不知道是玄门插手,但他本身就是惊弓之鸟,自是凡有风吹草动,都要蛰伏不出。
若非如此安排,照日真君随意使点什么坏,结婴不顺利,秦景的大道前程就要全成水中花镜中月。待到两人终于甜言蜜语罢回程时,沈长钧才与秦景说照日真君的事:“这一月来,一直有弟子在暗中追踪,照日鲜少出门,除十几日前与一名俗世中人会面后,便是昨日曾至城中酒楼与一名散修见面。那名散修姓赵,原是太昊宗门下弟子,因资质平平,后自出门墙归家。这赵姓散修原是出身擎云古城,身在擎云古城并不稀奇,但他原就是青阳宫下,遂弟子们多注意了些。”
“照日真君与太昊宗还有通消息吗?”虽然照日真君的事,最后两宗宗主之间商议,碍着双方交情日久天长,平日里也多有往来,到底没广传天下,把青阳宫和照日真君打落污泥。但照日真君到底在太昊宗中根深树大,有与照日真君亲厚的,仍会暗中向他通有无,给他行方便。
“人品低劣者,往往多朋党。”这是禁不了的,就像沈长钧自己,倘有一天落难到玄门也要把他逐出门墙时,同样也会有人暗中帮他。人非草木,岂会全因风而倒西东。
“那太昊宗弟子会帮他。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猜照日真君未必肯把事情全告诉那位赵姓散修。照日真君易数既是向张玄素学的,那幺小师叔,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想,他其实早知我是张玄素转世,故……”秦景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点什么,但并不是很清晰,她又不是张玄素,擅长易数。心中但有动念便能瞬息成卜。
“故他很可能早已盯着你。”这时沈长钧多少有点……说愧疚不是。说愤怒也不是,难以形容,若他一开始便能不错将董秋韶当作张玄素转世,便不会暗中照应都照应错人。不过。这本身也是有难解开的轮回。如一开始没照应错人。他许会如张玄素所愿,护她一世安平喜乐作个常人,拥有平平淡淡一世。
想如果是那样。便不会有叫他小师叔的秦小兔,也不会有姻缘契,更不会神魂交融,如此更加不会彼此悄然心许。却也奇怪,董秋韶是张玄素转世时,要偿情且有不能,可若是秦景,情爱缠绵也用不得一个偿字,乃发乎心。且秦景是张玄素,他还略有些不适应,把前后两世剥开,这才渐渐习惯。
她是张玄素转世,不是张玄素,如此小兔子便愈发可爱起来。哪怕到得如今,沈长钧亦认定,与张玄素结成眷属,非强大到无敌不能厮守。但小兔子不是,小兔子清新可爱,可居家常备,可随身携带,她还会时不时用要瞧不瞧,要羞不羞的眼神看他。小兔子也并非不够强大,如今就已元婴,想他也不过化神大圆满,半边身子踏入返虚而已。
小兔子要追上他,要超越他,至多不过几十上百年而已。沈长钧也想过,也许他是爱小兔子柔软娇弱,爱小兔子全身心地信赖与依靠。后来想想,这些固然是爱的,但倘若有一日,小兔子强大到星海无敌手,他亦甘愿……唔,献上膝盖。
在沈长钧心里构筑着小兔子的辉煌未来时,小兔子正在叨叨着张玄素的传奇过去:“那他为什么要盯着我,准确的说他是在盯着张玄素吧,张玄素身上有什么值得他盯的呢?诶,那就太多了,不说裁道尺,只说张玄素闯无数秘境后遗留下来的手札及收获,就够人动心了。小师叔,照日真君是不是比你更早得到张玄素传承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比你更加清楚张玄素有些什么,张玄素可能把东西藏在哪里。都说转世后,神魂依然可以开启上世……”
秦景忽然又想起件事,她是个穿的呀!神魂不改,转世后还可以打开上世藏宝的禁制,都不需要想方设法,神魂印证既可。可她是穿的,这事她跟谁也没讲过,这样的话,会不会还是有那么一天,她的来历将会被戳破,她神魂并非属于张玄素也会大白于人前。
那时候,小师叔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骗子,是个夺了张玄素转世躯壳的异世残魂?一想到这个,秦景难免有点神思不属。
“若说为旧年所藏,不至于,散财之名总不会凭白贯她头上,她旧年确实藏宝惊人,但早已被她散得差不多。她素是人要她给,人不要她觉得人需要也给,人不需要还来要还是会给。于她,万物不过身外物,她更重自身修行。为其他,却很有可能,比如窃运!”沈长钧怀疑已久,主要是这天下,如果说有人能先于岳冰河算到张玄素下落的,除张玄素手把手传下易数传承的照日真君,不会有别人。
只不过,还没揪出证据,照日真君便出逃。不过真法界想找个把人,方法多得是,这不照日真君就又现身了。
“窃了也没见他用上。”秦景倒觉得不像,要不然照日真君何至于那么轻易被弄进冰渊绝地去。想想她吧,遇什么难遇什么险,都能安安稳稳渡过,从来没出现这样的情况。
“那是因为,他不该打你主意,假佛遇真佛,本就当退避千里。作偷儿,悄悄偷谁也不知道还可以瞒天过海,可若要昭告天下,岂不早晚要被追赃。”沈长钧说着看一眼在后边远远跟着的夏凉和止戈,有心叫止戈过来谈话,却见夏凉似乎在与止戈讲什么,便没招呼它过来。
恰好快到擎云古城,沈长钧便带秦景先去吃晚饭,又找客栈暂居。秦景吃饭时忽吃到一道从前在家中常吃的菜,顿时想起秦老爹秦老娘和秦小弟来,当即便决定明天回家看看去。也不知这几年秦小弟书读得怎么样,她离家时秦小弟年纪还小,虽然已经开蒙,秦老爹却也不曾拘着他读书。
秦小弟素来灵光,打小就是个聪明孩子,这几年大约正被拘着读书吧。夜里,秦景拖腮在窗口往家的方向看,不知家中紫薇花树是否已经抽新枝冒绿芽。转眼几寒暑,离家时她是十三四的黄毛丫头,如今……好罢,也没变得前突后翘身段妖娆,还是根豆芽菜。
胃最知乡愁。
一吃到那道春笋酸汤,便恨不能立刻回到家中,问候一下父母小弟。秦景知道他们会过得好,也知道距离会将道与凡的区别无限增大,更清楚岁月会如何区别对待他们。
“阿景,你怎么还不睡?”夏凉洗漱完从园子里过,就看到秦景托腮望远,不细看还以为这位在思春呢。
“小凉,快上来,我们晚上一起睡啊。”秦景觉得今天晚上要让她一个人睡,她肯定怎么都睡不着。
夏凉刚想点头来着,一眼就瞥到隔壁沈长钧推窗看过来,她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长钧真君的杀气:“不要吧,都已经订好客房了,空着多浪费。”
秦景:“我一个人睡不着,你好意思撇下我高床软枕酣然大梦?”
就是夏凉无比好意思,秦景这幽怨脸,也让她没好意思拒绝,甚至还让她连真君的杀气都敢于置之不理:“好好好,一起睡一起睡。”
沈长钧其实压根没有放出杀气,他并非连秦景跟个姑娘睡一个被窝都要霸道不许的,沈长钧就没点亮霸道这两个字。对于心上人,沈长钧抱有的态度是――所爱非所属,所爱非附庸。哪怕是只小兔子,也应当有她自己的兔子洞,她在兔子洞里接待任何人皆是她的自由,那是属于她的天地。
事实上,沈长钧并不能准确地描述出这种态度,他只是这样去做了而已。所以秦景那时问他,为什么还能许她去跟岳冰河来往,说出口的原因已不简单,说不出口的原因就更复杂了,因为沈长钧自己也还没归纳出来。
夜里,秦小兔问夏凉,在面对俗世亲人的生老病死时,她是怎么样过来的。夏凉沉默许久,每个散修的经历,几乎都可以写一本长长的话本,夏凉亦是:“最开始觉得五雷轰顶也不外如是,对于寿元漫长的修士来说,身边所有熟悉的人渐渐离世,本来就是很残忍的事,亲眼看着自然更加残忍。后来就懂得该拉开距离,开始明白修士淡七情六欲并不是因为薄情寡爱,而是看太多生离死别,迟早会坦然。就算是修士,也早晚会有寿元耗尽的那天,散修更是如此,刀头舔血,也过不如此。”
“阿景,遥远的祝福着,便是修士与凡世的亲人最好的相处方式。有的人在老死时会不甘,会怨恨,会憎恶,对比太明显啊,他们白发苍苍,油尽灯枯,而你青丝依然韶华永驻。若是你垂暮时看到这样一个人,你会甘心吗,你会不怨吗?”
秦景想象了一下,叹口气,还是决定回家去看看,只是……能不见就不见罢,也许这样是自私,又也许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她不懂得如何取舍,她只知道,她希望彼此在想起时都是最好的样子,都能面带笑容。
修道如何,有舍便有得,有得便需舍,如能量的守衡,如阴阳的交替。如买东西得花钱,住店要会帐一样,其实原本就是很简单的道理。
是啊,道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