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庐狐疑的往她面上看去。
这位探花郎祖籍也是故黄河沿岸的,受水道变迁所害,河道淤塞,经年水患。
冯家家贫,本来读不得书。
乡里有位前朝的老举人,见他长相出众,举止斯文有礼,人也聪慧,是个读书的种子,对他多有照拂。
待他取中秀才,还把家中适龄的孙女许配与他。
只是那女子成亲数年一直无所出,后头冯庐高中探花郎,被安平郡主看中,只得自请下堂。
洪秀娥被一屋子的人看得心慌慌的。
她本是官家小姐,只因家里犯下重罪被充做官妓,知道冯郡马这种一步登天的寒门最是要脸面。
此事若是被当众揭破,就是打他的脸,过后这人肯定得给她小鞋穿。
偎到冯庐身边缓缓跪地,矢口否认道:“公子明鉴,奴家冤枉啊!”
冯庐见她这副作态,哪里还猜不到内情,心里愤恨又膈应,为自己颜面计却不好深究。
弹了弹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借机把她按到他腿上的手拂开。
故作无所谓道:“这有什么,这欢场之中本就是逢场作戏,还要争风吃醋不成?下去吧,好生歇着。”
一番看似清高的话,实则是贬低这些女子。
让洪秀娥落实了之前对他的猜测,也更警醒不能得罪这种人。
冯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看向之前揭穿这事的那位同僚。
那人被他看得心里一惊,“我跟秀娥姑娘开玩笑呢。”
支使着屋内其他女子:“赶紧把秀娥姑娘扶起来,送她下去歇着吧!”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老鸨一直站在屏风外头关注着里头的动向,见洪秀娥还算机灵,没惹恼客人,所以也没进去。
听着里头此事已了,才蝎蝎螫螫的进去,“怎么了这事?怎么都站着啊?赶紧给冯公子倒酒!”
把客人安抚着重新入座,领着人出来。
心想着今晚只能让洪秀娥歇着去了,还得赶紧安抚好这里去顾世子那边解释一下。
正想着呢,忽见一人迎面走来,饶是见惯大场面的老鸨也一时没了主意。
心中暗自叫苦,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来人正是顾重阳身边的小厮长戟,看到他们没等老鸨说话呢就说道:“秀娥姑娘怎的耽搁这样久,快随我过去,我家世子都等急了。”
他的声音不小,身后屋里的人刚刚坐下还未开始划拳行令,更未开始吹拉弹唱,把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冯庐说那些话不过是拉了裤子盖脸,长戟的话一出,把这遮羞布又扯了去,不仅脸没盖住,裤子也没了。
也亏得冯探花忍性十足,脸上神色未变。
不得不说能娶高门媳妇的人,就是不同凡俗。
只是旁边的人很是没眼色,正主都缩着头冒充缩头乌龟,他倒是充起六个指头的。
把桌子一拍:“欺人太甚,这些贱坯,居然看人下菜碟。”
其他人本来在观望,看他拔了头筹,恐风光都让他占了,不及细想,都跟着叫嚷起来。
一个个冲出门来。
也是冯庐娶了安平郡主,还有个对他始终无法忘情的靖宁郡主,外人只以为他风光无限,才有此反应。
两边的人就这么对上了。
等顾重阳过来,大家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是那个才被下旨赐婚的靖宁郡主的未来夫婿。
觉得这事实在太有意思了。
妓坊这种地方,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才是常态,哪天不发生一两起为着女妓争斗的事才稀奇呢。
自然界雄性为取得雌性的青睐还得把其他雄性打跑呢,妓坊这种地方容易让人回归原始冲动,可不得动手解决。
君子动口不动手在此行不通。
一帮子文人,哪里是这帮纨绔的对手?
冯庐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趴在地上,顾重阳的右脚板底下踩着他的右胳膊,谈笑间微微使力。
“怎么着,还想跟小爷抢人?娶了郡主还不老老实实待家里,还出来沾花惹草,谁给你这么大胆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早他娘的看你不顺眼了。”
化身替安平郡主主持公道的人了。
其他人,“是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以为贵女也是能随便折辱的,下次看到一次揍一次。”
“揍他。”
“揍他。”
……
也有人看到冯庐面色痛苦不似作伪,怕惹出大祸,劝说:“差不多行了,跟这种人不值当,我们喝酒去!”
冯庐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胳膊和手快废了。
终于知道为何太孙说这人“我行我素”了,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害怕了!
这人真敢把他的右臂废了。
他是文官,不能写字的话仕途就断送了,他的右臂不能废。
也算能屈能伸,马上求饶:“别踩,别踩了,我以后不敢了。”
见他求饶,顾重阳才把脚抬起来,从旁边站着的一个女妓的手里把她的丝帕抽走,把靴子和靴底擦了擦,丝帕顺手扔在冯庐身上。
绣着红梅的白色丝帕,盖在了冯庐的肩背处。
揽着洪秀娥招呼众人:“走了,喝酒去。”
被拿了丝帕的女妓看看走开的一伙人,抬手:“哎……。”
想让他们赔又不敢。
看看冯庐身上的丝帕……,想捡又怕被迁怒。
而且那丝帕擦过靴子了,感觉怪脏的。
不过这块帕子花了她不少钱呢!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前头的顾重阳似乎想起了这事,吩咐道:“买两块帕子赔这位姑娘,送冯郡马去医馆看看,没有大碍的话把他送回府上。
拿一块赔两块,这买卖值,女妓娇声道谢。
安平的郡马被人打了,她既气郡马窝囊废没用,又气顾重阳打狗不知道看主人。
这事就闹到了皇上那儿。
皇上也是男人,皇上也好色,后宫里那么多的美人儿可不只是拿来好看的。
再是心疼孙女和外孙女,也说不出男人不该寻花问柳的话。
再说天家的亲情淡薄,皇上的儿子女儿多,孙辈更是多得他都认不全,疼爱也有限。
只好各打五十大板。
不知是冯庐伤在脸上不好出门,还是被打改了,顾重阳一伙倒是没再看到他。
顾重阳也不能出门,只能在自己院子里招呼那帮狐朋狗友。
安阳侯的一个下属投其所好送来了一班小戏,都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一个个跟水葱似的,鲜亮亮的。
顾重阳这次倒是欣然笑纳了。
明斛家的听着那边的弹唱,嘴角挂着笑一路去了正院。
给大胡氏端了一碗茶:“奴婢特意从那边过来的,听着院子里咿咿呀呀的倒是挺热闹。”
大胡氏喝了一口茶,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让她十分惬意。
不过想到添了那么些人,吃穿用度不都得花的她的银子,心情又不好了。
明斛家的一看她的面色就知道她的想法,劝道:“夫人,这些钱该花的可不能省,不趁着人小把他养歪了,以后更难对付。”
举了吏部右士郎的夫人把他的宠妻生的儿子宠得不成样子做例子。
“穿戴的比正经少爷还好,跟着的人言听计从,上个月在学里把同窗的脑袋打了个血窟窿,差点没闹出人命,他那夫人不仅花了银子配给对方,还拦着不让教训。”
“看着这会子花些银子,过些年还这么不着调,他老子也得冷了心肠,不过就是拨个院子给几两银子就分出去单过了,不正正经经分家省多了。”
大胡氏也回过味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若是那贱种也被人领着走了下道,不怕顾舟不倚重他儿子。
“那帮小丫头子来晚了,年前府里做衣裳她们也没赶上,正月也不好动针线,做衣裳也来不及,一人给一吊钱吧,让她们自己看着买点喜欢的小玩意。”
“你看着有那拔尖的挑几个,月钱比照姨娘发。”
毕竟是特殊工种嘛,不能亏待了。
有了银子才能打扮得妖妖娇娇的,才能干活更卖力。
没选中的才更有动力。
明斛家的很满意夫人的举一反三,“奴婢回头就去办。”
“等新媳妇进了门,那边那么多小妖精,还得靠夫人给她撑腰,不怕她不听您的。”
等出了正月,日子过得平静顺遂许多的靖宁还是没闹清楚安平两口子怎么就突然愿意好好过日子了。
不过顾重阳问她的需要他替她做的事她还是没想好。
她的丫头从外头进来,“郡主,刚刚奴婢打听到皇上又病倒了,说是这次的病症比以往都更严重,太医都束手无策。”
“太孙殿下要去报恩寺替陛下祈福,据说要在那里吃斋念佛一个月。”
靖宁坐到窗前,看着窗外枝头的花苞。
气温乍冷乍暖起伏不定,这样的气候健康的人都受不住容易得病,皇上有痰喘症,更是容易发病。
现在确实是太孙表现孝顺的最好的时候。
顾重阳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听小戏,刚接到消息不久长戟就进来附到他耳边:“曲先生来了。”
“跟先生说我马上就过去。”
秦骅怪叫:“你们家那个老古板的学究又找你麻烦啊?”
“不可如此说曲先生,他是父亲留下督促我上进的。”
又说:“我去去就来。”
秦骅的表弟邱恩荥接着说:“拉倒吧,你一去肯定就让那老头给扣下回不来了,要我说你赶紧想个法子把他送走得了。”
他们几个家里管得严,只有来顾重阳这里没有管束能玩得痛快点。
可是这里也有个烦人的老头,每次正玩得开心的时候就来叫人。
主人都不在了,他们待着也没意思,就只能告辞。
顾重阳笑笑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曲自鸾看着进来的世子,“世子该做些正事,每日这样混沌度日像什么样子。”
顾重阳没反驳也没接话,而是问:“先生找我什么事?”
跟他分宾主坐了。
“皇上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顾重阳:“太孙孝感天地,皇上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曲自鸾之所以投靠顾重阳,除了他才是侯府的未来,还因为这人精明又果决。
不似安阳侯那样拖泥带水又想左右逢源。
顾重阳这话有两层含义,过了这一阵,也可能过不去这一阵。
所以说太孙去祈福这事做得十分讨巧,皇上若是过不去这一阵,他不仅得偿所愿,还落个孝顺的名声。
若是皇上顺利过了这一阵,待皇上好起来,肯定要记太孙的一笔功劳。
“世子您觉得……?”
顾重阳:“气候变化无常,再加上花粉和柳棉,这种病本来就会加重。”
挺得过去就过去,挺不过去再说。
“我已经吩咐下去多注意胡家的动向,他这会还顾不上跟我们纠缠,我准备趁机把他们之前暴露的那几个卫所里的人拔了。”
那些人是年前追踪他们的时候暴露的。
曲先生:“会不会狗急跳墙啊?”
“太孙的人在墙外头准备着呢,他暂时不敢跳。”
顾重阳的话一落,主从二人一起想到一种可能。
太孙很少离开皇城,皇宫都很少出,这次出宫时间长,是难得的下手机会。
“我们的布局还没做好,太孙现在绝不能出事。”
至少也得等他把安定侯府的爪牙再拔除一些。
顾重阳:“来人?”
外头人进来,他吩咐道:“准备一下,我们也去报恩寺替皇上祈福。”
待他回去,秦骅说:“你今天倒是回来的早,那老头没拉着你考你的学问啊?”
“他也是闲的,我们又用不着考科举,读那么多书干嘛?”
“读书明理。”顾重阳说。
不等他说话就接着问他:“听说太孙要去报恩寺替皇上祈福,你们去不去?”
秦骅的脸都垮了,他无肉不欢,不能吃肉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顾重阳:“我要去,你回去问问公主她老人家要不要去?”
秦骅耷拉着脑袋:“哦!”
他不用问也知道他祖母会去。
尤其还是顾重阳让他回去问的,他祖母比重视他的意见还重视顾重阳的,怎么可能拒绝?
而且他们是皇亲,祖母是皇上的亲闺女,肯定要去。
再不甘心情愿,秦骅几个也不敢太放在脸上,也不敢耽误正事,回去跟长辈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