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保持着缄默。
换个一般人或许会觉得不自在,但张氏不是一般人。
她是能在婆婆的骂声里耷拉着眼皮面不改色边被骂边吃饭,胃口都不受影响的牛人。
众人现在的态度对于她来说都算是和气的。
她拿起袖子蹭了蹭鼻子掩饰尴尬,说起此次的来意:“恁侄曾孙三月初六的日子,说着也没几天了,啥还都没准备呢,想请你们去帮帮忙。”
人帮忙都是次要的,钱帮忙才是根本。
陶氏拍拍衣襟上沾着的线头和棉絮,回道:“家里去年发生了那么多事,花了不少钱,小树娘的病也都靠钱撑着,
本来想跟你们家挪点,后头想着你们家马上也得用钱,就没敢开口,这不,过完年他曾祖父就得带着一家子去城里挣钱去,
都跟人家说好了,实在是抱歉,没法去给你们帮忙了。”
一句话把人帮忙和钱帮忙的路子都给堵死了。
这些应对的话是之前袁弘德就交代好的,考虑到袁大牛家得来张口,趁着此次跟他们家把关系拉开。
张氏听了陶氏的话,十分气愤,指着刚才陶氏装东西的柜子:“没钱?没钱还给两个死丫头子做那么多衣裳?
你自己看看那柜子里,都装不下了,说没钱你骗谁呢?咋就给他们有钱,到俺这儿就没钱了?”
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陶氏欠钱不还或是她是陶氏嫡嫡亲的儿媳妇说的这些话呢。
张氏说话总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答。
其实也好答,就是陶氏性格绵软,给她留点面子,不会把话说的太绝情。
不过这话攀扯上了袁珍珠姐们,正月还没出去呢就被人骂死丫头,陶氏纵然是好脾气也恼了。
“俺自己家孩子,做身衣裳不用给你汇报吧?”
袁弘德也走了过来,说:“我们家有钱没钱跟你们家有什么关系?有钱就该给你?五渡屯郑弈泰家还有钱呢,你怎么不去要点来花?”
张氏支吾半天,憋出一句:“你要不是跟俺们姓的一个袁,俺怎么会跟你要钱?”
袁弘德:“天下同姓之人多了,也没有去不相干的人家要钱的道理。”
张氏:“什么叫不相干的人家?俺们怎么会是不相干?俺们可是为了你才改的姓袁。”
说完惊觉说错话了,把自家的秘密泄露了。
马上把自己的嘴捂住,“俺开玩笑呢,俺胡说八道呢。”
扭头就走,生怕袁弘德拉着她刨根问底。
袁弘德才四十许,又没到耳聋眼花人老昏聩的年纪,疑惑的蹙紧眉头。
听闻张氏的意思,他们并非他袁家直系或旁系子弟,而是改成的姓袁?就为了跟他攀上关系。
袁弘德对血缘和姓氏倒是没有执念,若是有的话,也不会一辈子跟着陶氏夫妻相合,也没想着纳个妾什么的传宗接代。
所以袁大牛家姓啥他也不在意,别说他,就是袁务川一家姓袁还是姓姓方他都没怎么在意,并没有着意去收留一家姓袁的承嗣。
收留袁务川一家只是恰逢其会,那时候他们只是偶遇,袁务川一家衣食无着,八个孩子伤了五个,还有一个不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腹内鼓胀。
他出了钱延医治疗也没救治好。
至于袁大牛家,更是自己硬贴上来。
陶氏:“她说的啥意思?他们是后来改成姓袁的?”
“随她啥意思,跟我们没有关系。”袁弘德说。
袁家在老家枝繁叶茂,不说旁支的,只嫡枝人数都太多。
袁弘德根本就认不全这么多人。
而且他是主枝嫡子,只有那些人巴结他认识他的,他也用不着认识记住那么许多人。
陶氏想想,确实没什么关系,就不再关心这个问题。
吩咐袁少驹和袁白驹:”你们哥俩去把咱家大门栓上。“
农家的大门,一般白日里都不栓,都是敞着或是虚掩着。
袁家也就入乡随俗,白日也不栓大门。
可是今天这事实在膈应人,陶氏心里厌恶,跟吞了苍蝇似的,就吩咐袁少驹带着袁白驹去把门栓上,省得又有人不请自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冯氏上次跟袁家闹得不愉快,被拆穿鬼蜮伎俩撵走的,这次来袁家请他们参加她长孙的婚礼就拉不下面子来,只打发了张氏前来。
张氏闯了大祸,从袁家匆匆跑走,跑到了袁家新宅子下坡那儿,想想不对停下来。
袁弘德那个老东西要是怀疑了,肯定会去他们家询问这件事,这事就露馅了,所以不能回去。
她又偷偷摸摸的摸回了袁家门口,站在墙拐角观察着袁家的动静。
不一会从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张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结果,那人却没有出来,只是把门关上了,接着传来落栓的声音。
“呼”张氏呼了口气,拍拍胸口。
回到家也没敢跟家里说这事怕她家里人埋怨她。
这事要是揭穿了,冯氏那个老妖婆能吃了她。
只是对她婆婆说:“人家根本没看起咱们,俺去他们家,凳子都没让俺坐,更别说倒茶了,人说了,没空,不来。“
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些挑拨离间的话。
就怕两家到一起,再把她说漏嘴的事给揭露出来。
她如今巴不得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冯氏他们果然当了真。
袁大牛埋怨他娘:”俺早说了吧,那老东西不好糊弄,咱们跟他家血脉就不一样,他们打心里就跟咱们不亲,
你看咱们现在改成他们的姓了,好处没捞着估计还惹恼了咱自家祖宗,就怕祖宗都不保佑咱了,这叫得不偿失。“
冯氏被埋怨了,也不愿意顶这口黑锅,反过来埋怨他道:”我觉得不是,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把辈分降一辈,
我要是跟他同辈,他跟我说话怎么也得客气点,哪像现在,把咱们当孙子教训,我在他跟前,就因为矮一辈说话都不硬气,
唉,错了,一开始就安排错了。“
这件事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理由都是猜测的,谁也不能保证谁说的就对。
母子俩都深谙扯皮之道。
袁铁栓觉着他祖母说的对,问她:”那现在该怎么办?“
冯氏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她就是推脱责任呢。
现在整个家里就属袁铁栓对这事最关心,尹桃花是被他给骗来的,到时候结婚典礼上袁弘德不来,只怕又是一脑门官司。
袁大牛家,其实应该叫权大牛家,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个结果出来。
把袁铁栓急的直跳脚。
冯氏呵斥道:“看你像什么样子?这点小事也至于这样?进了咱家的门,只要你不捧着惯着,她就是块石头,我也能把她捏成泥,凡是婆娘不听话的,都是男人惯的,你不惯着她,她自然就老实了。”
袁铁栓看看他祖母斜着眼看着的他娘,不说话了。
她娘可不就是石头捏成泥的成功范例。
看到孙子老实了,冯氏又柔声劝道:“放心吧,只要有祖母在,你媳妇肯定跑不了,会跟你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你老丈人家户族大,
到时候咱们家有他们家帮衬着,就不怕老袁家不怵着咱们,等袁弘德一死,袁务川家争不过咱们,咱们就能翻身了。
袁铁栓乖乖的听着他祖母的话,不再闹腾。
他弟弟都小一些,不知道当年的情形,只有他最年长知道一些皮毛。
当年他们家穷得,那叫一个精穷。
可谓是头顶无片瓦,脚底无寸土。
他都好几岁了,都知道羞耻的年纪了,身上都没有衣裳穿,热天的时候就光着屁股到处跑,冬天就坐在家里充当房子的草庵子里,身上盖着破棉絮。
他亲眼目睹了他祖母和他爹,把一个新出生的女婴什么都没穿放到冬日的地下,第二天一早用粪箕子背了扔掉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庆幸自己是男的,知道他因为性别拥有很多特权,哪怕是他祖母,都得在他跟前妥协。
也知道,女人不是人,她们应该被家里的男人驱使。
也只有他知道,他们原本姓权,并不姓袁。
有一天,她祖母的一个姐妹到他们家来,说起他们本家的一个姓袁的人的经历,那个人就是袁弘德。
祖母的姐妹离开以后,他祖母就开始跟他爹商议,冒充姓袁的族人去晋地投奔姓袁的那人。
正因为当初的那个决定,他们才能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
正如祖母描绘的,他也觉得以后他们得了袁弘德的家财,日子会越来越好。
至于媳妇,当然是把他当大老爷一样伺候的更好。
安抚住大孙子,冯氏把脸一板,黑着脸训斥张氏:“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除了吃要你还有啥用?......”
张氏现在有护身符,脸皮又强壮,根本不把婆婆的训斥当回事,把肚子往外头挺出去,手慢悠悠的在肚子上摩挲着。
问袁大牛:“他爹,今天给咱闺女吃点啥改样的?”
袁大牛正倚着被子躺在炕上,听到她问话,喊了一声:“娘。”
冯氏没骂完的话自动消音了,很不情愿的打开柜子舀了一小勺大油递给张氏。
张氏嗲声嗲气:“粗面拉嗓子,再说粗面吃多了男孩皮糙肉厚的没啥,女孩还是得吃点细面才能皮肤白嫩光滑。”
自从发现张氏敢偷吃白面以后,冯氏就把白面也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