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恒毅的话果然给了叶婉茹肯定的回答。
“太皇太后又岂会不知晓,当年世人都传太子殿下在狱中病逝,已经随着先皇殡天葬入皇陵,但太皇太后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毕竟幼年丧母的先太子最得太皇太后的宠爱,假死又怎么能瞒得过她老人家。”
说完这些段恒毅长吁了一口气,而同时叶婉茹也是叹息了一声。
死别,看似绝望且痛苦,但带给人的伤害远远没有生离所深远。
生离,犹生别离。
明明知道那个人还活着,且就在目光所能触及之处,却是始终不能相望。
若说死别是断了生机,割舍了希望,那么生离才是最痛人心的一件事。
就像是钝刀子割肉,无时无刻不再拉扯着皮肉、乃至筋骨。
就像她和恒毅哥哥,就像师父和无尘禅师、和那生死不知的幼子一般。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有可能是轩帝。
轩帝一世为君,不能否认他为整个大耀做出的贡献和功劳,但他蝇营狗苟善于钻营算计人心,却也是不容忽视。
且眼下朝堂上一片混乱,军中将士良莠不齐,也全都是拜他所赐。
他有功亦有过,且他又是过大于功。
至少他当年评定夺城之战的功劳,不足以抵消他这么多年的胡作非为。
大耀若是再照眼下的局势发展下去,便已经是岌岌可危。
人无完人,谁人都会有过错,且又是不可避免。但轩帝却是明知有错偏要行之,只为了一己私欲,便是可恨!
而就算太皇太后知道如今在石溪寺清修的无尘禅师,便是当年她最宠爱的孙儿,对此也是别无他法。
太皇太后有她的尊容,但这一份尊容却要仰仗于轩帝,且无尘禅师的固执和他性子的淡然,回宫也不见得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无尘禅师的性子,也许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争夺储君之位,从来都是死我活,而对帝王之位没有丝毫企盼的先太子,自然成了他人上位的绊脚石。
又是被早早立下的太子,又受先帝和群臣拥护,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大错,便会一直稳坐储君之位。
于他人而言,便已经是死路一条。
只有除掉了这位被先帝和群臣拥护,又受百姓爱戴的太子,旁人才有了与之一教高下的资本。
而闵晟轩,无疑是胜出之人。
思及此,叶婉茹不由想到了如今朝中的局势。
几位皇子成年者已有四人,尚未及冠者也只有六殿下和七殿下。
然而就是这般的情况下,轩帝迟迟不立太子一直让储君之位空悬。
本就同为皇子,身上都留着皇家的血脉,想要得一隅安身立命之处,又有几人不会生出夺嫡之心?
若说轩帝从前不早早立在太子断了旁人的夺嫡之心,她尚且有几分相信,毕竟有先太子的前车之鉴在。
可如今看来,轩帝迟迟不立太子的目的并不止如此。
他的目的,就是要看着他的儿子们为了储君之位手足相残!
他又何其卑鄙?故意捧高皇子,让他们互相角逐,自相残杀……又何其残忍?
中宫皇后无所出,按律立长立贤,想必群臣们都不会有异议,然而他却是用了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让诸位皇子们自己角逐。
轩帝如此做,是想最后才选出一位能力最强之人作为储君吗?
可这般胜算下,只怕能登上储君之位的人,定是一位心思深沉手段狠绝之心,犹如轩帝自己一般。
他不是在挑选合适储君之位的人选,而是重新塑造了一个曾经的他。
这般想着,叶婉茹心中不由地有些悲哀升起。
若是登上储君之位,便意味着这个人从皮肉到骨血都似是浸了墨汁一般变得漆黑一片,那么她宁愿登上储君之位的人不是殿下。
殿下的心性虽并非淡然无求,但他有些直脾气的性子,却是不适合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且以他对于手足之情间的看重,她怕……怕殿下会成为下一个先太子。
殿下的心中有这片天下,只是他心中的天下并非囿于朝堂之上那狭小的殿堂。
他的天下是广袤无垠的疆土,是长河落日圆的边关,是数万万的百姓,是勇猛无匹的军中将士。
可也只有殿下这般脾性之人坐上储君之位,整个大耀国才能看见希望的光,而非是一直走向末路且是头也不回。
心中实在难受的叶婉茹轻拧的眉宇间,自从听闻段恒毅这个假的“说书先生”说完的故事,便始终没有舒展开。
而这时的段恒毅才捋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才发现这其中仍旧有许多的谜团尚未解开。
只是事中人已经不在意,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晚辈,只要不涉及到他父亲和五千轻骑的事,他自是不会去寻根问底。
触碰到了轩帝的底线,眼下他并没有那个实力。
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好了婉儿,不要想那么多,事在人为,要相信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面上带着温润笑意的段恒毅抬手揉了揉叶婉茹额头。
叶婉茹看着段恒毅眼中温润的笑,轻拧的眉宇间渐渐舒展开,犹如浮萍飘荡的一颗心也似是找到了依靠。
缓缓地抬颈靠在身边人宽厚的肩膀上,叶婉茹低叹一声,“先前不知道这些的时候便对这位陛下心中不喜,如今知道了这些,便已经有些惧怕,可厌恶又多于畏惧。”
“这样的人哪是心机深沉,简直就像是个无底洞。这世上怕是没有人会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又做了什么。”
“说当年加害先太子,又杀了诸位皇子,他心中可曾有过愧疚?”
“想来是没有吧!看他如今身宽体胖,乐得逍遥自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不过是他登上储君之位的垫脚石。”
“以他的性子来看,怕是还要那些人感到荣幸才是。”
段恒毅口中讥笑一声,话语中带着冷意,手却是轻柔地揽在叶婉茹的肩上,又把肩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