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粗鄙且无知,不管做什么官的,奉职于什么地方,在她眼里统称都是衙门。
且她出了大半辈子的苦力才拉扯大李独,李独依照高中一跃从穷苦百姓成为人人称羡的探花郎,又入主翰林院官拜正七品编修。
他们李家这一支可以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积了大德,才换得今日的富贵前程,这老妇人自是把自己高看一等。
在她眼里,赵家是比不上李家的。正四品的兵部侍郎在她眼里远不及她的儿子李独品级高,她始终都未觉得是她李家高攀,而是她的儿子受着委屈娶了一个千金小姐回来。
她唤李独也始终唤他的小名“栓儿”,她丈夫死得早,穷的揭不开锅后饿死了一个姑娘,剩下这一棵独苗怕养不活,便起了小名“栓儿”。
栓儿、栓儿,是为了栓住儿子的命。
李独得了势,因根基太浅,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门楣,但他以为这么多年亏了他的老子娘,尽可能地给她穿金带银享荣华。
老妇人一面鄙夷权贵之门贵妇人事事要人伺候的做派,一面又忍不住享受着李独的安排,且心中洋洋得意。
她身康体健,非要学贵府中那些上了年岁行动不便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这在她看来,并非是为了帮助行走,而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是以行走便利的她不仅拄了拐杖,还要一位她从同村接来的老姐妹搀扶她,以此来体现她高人一等的地位。
老妇人这般也算是邯郸学步,且与她同村的老妇人比她还要粗鄙不堪,这两个老妇人凑在一起便是说道作为儿媳的赵诗妍。
且她们之间的话题也不止于赵诗妍,就连府上那个侍女打扮的特别些,都要被老妇人言语粗俗地斥骂一通。
可以说李独的娘在这座府上,除了李独,没有人真正的尊重她,看她笑话的人却是更多。
如今她被赵诗妍呛声,这些小厮和侍女们自是装作视而不见,纷纷低垂了头,更有刚才站得稍远些的小厮已经顺着墙边溜走了。
老妇人一张脸红红白白,有些狠毒地看着月洞门里已经不见了踪影的赵诗妍,又有些茫然无措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妇人,这才又声音凄厉地喊叫一声。
“夭寿啦!这个天杀的小贱人,她竟然敢咒我儿子!说说,我们李家是不是家门不幸,才把这么一个心怀祸胎的贱妇娶进了门!”
“我儿的官做得好好的,她凭什么诅咒我儿自求多福?李妈,评评理,说说看哪有这样的儿媳?她自己出去风流快活了,回来我老婆子难道还不能问上几句吗?”
老妇人一手抓着名为李妈妇人的手臂,那双狠戾的眼中露出些许的无助来。
她虽表面上强悍,实则赵诗妍的那句话还是在她心里掀起了波澜,身份上的不同,她到底是知道这个千金小姐的儿媳知道的比她要多得多。
赵诗妍的那句话,她也是无条件的选择了相信。
李妈被老妇人掐着胳膊,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快,但这丝不快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且她眼中更像是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她也姓李,是李独的表姑,按说来到李家当该是表姑奶奶,却成了伺候这个老婆子的下人,这让她心里又怎么能平衡?
更何况当年要不是李独娘抠门不肯接济她,她的丫头也就不会饿死,谁让这个狠心的老太婆说丫头没用呢?
“丫头片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家根叔死了,拉扯大的丫头将来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去,到了那时候谁还管?”
“和我一起拉扯栓儿吧,等他将来考了功名,还不好好孝敬咱们?本就是栓儿的姑姑,咱们姑嫂俩就是他的娘!”
……
十几年前这个老婆子的话在李妈耳边响起,这让她心中更有了几分愤恨。
当年她没有那么狠心饿死自己的丫头,只是吃不饱的丫头到底死在了一场风寒里,而她也在那之后走投无路下与这老婆子搭起伙一起做工挣钱养李独。
可李独是发达了,这个老婆子却是反悔了,把她从乡下接来后,一直当下人在使唤,虽说不干粗活,可当年的话都成了放屁不成?
要是李独当真像那媳妇说的那样自身不保,那么鸡犬升天的老婆子便又是那个穷苦的老婆子,再也没有了使唤她的本事。
而她也就不用再与这对忘恩负义的母子,在一个锅里搅勺子。
“李妈,倒是说话啊,可不是被那个贱妇吓着了吧?”
见李妈只沉着脸站在那不说话,老妇人忍不住催促起来。
“老嫂子,稍安勿躁吧!不是已经派人去找独小子回来了吗?等独小子回来,啥事还不都是会一清二楚,那媳妇要怎么处置还不是独小子一句话。”
李妈忍着心头的厌恶温着脸劝着老妇人。
“对,等栓儿回来就让他写休书休了这贱婆娘!要不是她爹是当大官的,就这样不知孝敬婆婆的恶媳妇,就该扔到猪圈里!”
有了李妈的话宽慰着,老妇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安稳不少,只是言语依旧恶毒。
回到自己院里的赵诗妍颤声吩咐着依旧有些愕然懵懂的梅儿,“赶紧关门,莫要把那老虞婆放进来。”
“是、是。”
梅儿瞪着一双泪花闪现的眼睛接连应声,这才同手同脚地走过去把门闩插好。
赵诗妍靠在院墙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咧了咧嘴想要笑,脸上却是无声地淌了泪。
这一回,她怕是更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恶毒的老太婆说话有多难听她是知晓的,经她这么一宣扬,她出去偷人的浪荡名声怕是躲不过去了,且又是不孝敬婆婆的恶媳妇……
只是她隐忍了那么久,今日终于痛痛快快地说出了心里话,简直是太过痛快。
从前她隐忍是敬她是她夫君的娘,不管老太婆如何,总归是把李独拉扯大,而今,她会有这般……便是已经对李郎断了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