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博说完这话后,像是有些忧心,又像是有些感叹一般,口中轻声叹了一声。
“暑气太盛,近日又有叶大人涉嫌谋逆一事发生,陛下连日来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好不容易今夜能得一夜安枕,却又……”
“唉……”
边说高博边抬起袖子,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担忧之情。
他假意拭了拭眼角上那一点因打哈欠而流出的零星水光,半垂着头脸上冷意尽显。
脸上的神情丝毫不像他语气中所表露出来的那样,真心为担忧轩帝的龙体而焦心,甚至是去理直气壮地埋怨不知轻重的顾清临。
他这话中之意,不仅仅摆了顾清临一道,更是同样也摆了叶洵一道。
在谋逆信笺一事已经渐渐沉淀后,又一次的在轩帝面前重提,且又是在轩帝好眠被打断后,极其容易暴怒的时候。
其用心,可谓是十分险恶。
况且,那夜在殿上,叶洵的嫌疑已经被彻底洗清,在所有线索都指向玥王殿下闵柏淳后,轩帝已经把罪名定了下来,并惩处了闵柏淳。
但现在的高博却好像全然已经忘了那夜的事情,口中所说的话,还是把叶洵又牵扯了出来。
盘膝坐在龙榻上的轩帝,只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里衣,垂着眼看不清眼中的神色,脸色却阴沉的有些可怕。
当他听完高博的这些话后,搭在膝盖上的手转了转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却没睁开眼睛。
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前朝,都没有蠢人,因为蠢人注定活不了多久,当然大智若愚的人除外。
但像高博这样年岁越大,说话越发的没分寸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无论他说这一番话的目的,是想要试探自己对待小顾卿家的态度,还是对待叶爱卿一事是否仍旧心怀芥蒂,他都是逾矩了的。
他这般有恃无恐的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是当真以为在身边伺候了多年,自己就舍不得动他吗?
当真是可笑之极。
拇指上的扳指转动了几圈后,轩帝的手指摩挲着温润细腻的扳指须臾,随后才嗓音中略带沙哑地斥责一句。
“不懂规矩的东西!”
重重的明黄幔帐虽然能隔绝掉轩帝的身影,但却隔绝不了他语气中显露出来的冷意和怒气,甚至透过这重重的幔帐,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的充满威严。
高博听到这声斥责后,下意识的便弯了弯膝盖,同时缩着的双肩也压得更低。
但随后高博便微微蹙了蹙眉,曲起的双腿也绷直了起来。
他在心中带着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
人老了老了,心渐渐大了,但这骨头却越发的软塌塌起来。
动不动就跪似乎已成常态,像是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这条贱命,继续苟延残喘一般。
这人呐,谁人生来都不是贱骨头,只有艰难的世道才会让人的骨头变得越发地轻贱起来……
一身傲骨的人,到最后不也要被这世俗、被这世道折弯?
有几个落得个好下场!
像是没听懂轩帝话里的弦外之音一样,高博躬身颔首恭敬地站在帐外,一副打算装聋作哑的模样。
深夜里寂静的寝殿中,轩帝和高博两人隔着重重的幔帐沉默着。
高博是因为走神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间忘了要搭话,而轩帝沉默不语则是因为在他斥责这一声后,没有听见高博的只言片语而心生疑惑。
从前,只要自己一动怒,这个老东西不是跪地求饶,便是一个劲的和稀泥。
现在倒是学会把事情撇干净了!真是让他刮目相看呐!
要他说,无论是这后宫还是前朝,人心都开始不安分起来才是真。
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靠山……
那他这位掌管着天下万千山水、万千子民的帝王,又算什么!
因为心中怒火不断腾升,轩帝带着些倦意的脸猛地涨红起来,手也抵在唇边咳了起来。
“咳咳咳……”
听到这一阵猛烈且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后,高博猛地打了个冷颤,随后口中惊呼一声,像是什么也顾不得一样,连忙上前快走几步掀开了幔帐。
“啊!陛下,老奴说错话了,陛下您千万别动怒啊,气大伤身……”
就在高博要掀开最后一层幔帐时,帐内突然传来轩帝冷凝的声音。
“出去!”
高博的手已经抓在了幔帐上,且透过这一层幔帐已经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身影,听到这声喝止后,高博眼中现出一丝挣扎不死心的神色。
“陛……”
“滚出去!”
眼见着面前的幔帐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轩帝一把抓起手边的玉枕嗖的一下扔了出去。
玉枕带着一股劲道的风穿过幔帐相接的地方,“哐”的一声砸在了高博的脚下。
碎裂成无数片的上好白玉枕静静地躺在高博脚前,这一声巨响连带着轩帝的爆喝,都让他心肝发颤,不敢再向前半步,更不敢出声,甚至扎进他靴面上的碎片已经扎坏了他的脚,他仍旧毫无感觉。
寝宫外的顾清临一走过来,便看见这座宫殿中隐隐燃着的昏暗烛火,看到这一团不甚明亮的火光,他提了一路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轩帝的寝殿中点了灯,那么今夜一行便已经成功了大半。
不过聂海阁的态度却有些太过不同寻常。
脚下不停的顾清临眼角余光微微向后侧目,瞄了一眼不远不近走在他身侧手中提着灯的聂大统领。
他一个皇城羽林卫的禁军大统领,如今却给自己提灯,这和为自己鞍前马后的小厮有何区别?
他倒不是自大自狂地以为聂海阁是有求于他才这般的献殷勤,而是据他所知的聂海阁,以他自视甚高的狂傲,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么,他这般的无事献殷勤,怕是来看笑话的吧?
若是今夜他此举惹恼的轩帝,恰好聂海阁可以看一出好戏,又能借此落井下石。
呵,还真是个没度量之人,想要报仇都这么的迫不及待,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的这个大统领。
站在寝殿前的顾清临停下脚步后,慢转回身,看了一眼冷着脸的聂海阁,随后有些敷衍地拱了拱手。
“有劳大统领一路相送,下官感激不尽,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对于顾清临假模假式的道谢,聂海阁并未理会,鼻腔中发出重重的一声冷哼后,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阴险的笑来。
“启禀陛下,小顾大人求见。”
被轩帝赶出来的高博恰好走到中殿,听见殿外这一声传报声,当下便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垂着的幔帐。
轩帝这般急着赶他走,怕是不想让自己听到他二人所谈何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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