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进士中自负诗才者,听到两位老尚书的提议,纷纷大喜,忙拜请两位尚书出题。
李谦推让一番,将出题的事情推给许承敬。
许承敬笑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大则利天下,小则利其家。”
“朝廷取贤,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老夫以‘君子竹’为题。”
李谦赞道:“许尚书此题甚好,直节不开花,免撩蜂与蝶,竹高尚有低头叶,梅傲从无仰面花,老夫谨以此言,送于诸位,望诸位以后为官,当为君子,君子亦如竹。”
在场众人忙起身,向李谦和许承敬拜谢道:“学生拜谢大人教诲。”
众人重新落座后,都开始苦思冥想起来,以期自己的诗词,能入两位尚书大人的法眼。
赵贤素来才思敏捷,转眼间便有所得,于是站起来,躬身行礼后,道:“慎之不才,略有所得,愿以拙作,抛砖引玉!”
许承敬看着赵贤,眼带笑意道:“不愧是今科会元,就冲这份敏才,你当为鳌首!”
赵贤得到许承敬的称赞,欣喜异常,忙谦虚道:“学生谢大人抬爱,慎之当之有愧。”
不少人看到赵贤还未作诗,便得到如此高的赞誉,心中暗自悔恨,失了先机。
此时看赵贤的目光中,都带有几分妒意。
赵贤收敛喜意后,朗声颂道:“世人见竹不解爱,枝叶扶疏有真态。虚心抱节直不疑,犹自清清贺国泰!”
许承敬脸上笑意更甚,赞道:“不错,不错,才思敏捷,诗才更出众,君子风骨,跃然而出,今科鼎甲,你当之无愧!”
赵贤闻言先是一喜,随后脸色一暗,瞬间被许承敬勾起,未能连中三元的遗憾。
忙收敛情绪回道:“学生素来仰慕大人风采,能得大人如此赞语,学生感激不尽!”
陆璟和聂庄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心中皆有种不好的预感,许承敬将赵贤捧得那么高,等于将他们两人架在火上烤。
聂庄不待其他人开口,忙站起,将自己的诗作抛出来:“修修梢出类,直节长到今。叶落根偏固,犹自抱贞心。”
许承敬闻言后,并未直接开口,而是看向李谦。
李谦心中暗骂许承敬后,开口赞道:“立意不错,字字尽写竹之坚贞,倒也不负汝父教导。”
聂庄听到李谦赞言,心中松了一口气,忙谦虚道:“学生多谢老大人谬赞,没给家父丢脸已是幸事,不敢奢望其他。”
许承敬接言道:“若是泌昌知晓你今日表现,亦会老怀安慰,你和赵贤二人之才,一时瑜亮,难分伯仲。”
陆璟冷眼旁观,听着许承敬之言,感觉句句针对他而来,心中暗自猜测,他恐怕是受了林如海的牵连。
礼部和兵部的现任尚书,都是上皇麾下,尤其是许承敬出身浙江,和江南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去年江南之事,礼部不少官员都参与了弹劾林如海之事,这里面未尝没有许承敬的授意。
赵贤和聂庄得到两位尚书大人的高度评价,瞬间给了众人更大的动力,他们纷纷抛出自己的诗作。
李谦自点评聂庄的诗作后,便极少发言,倒是许承敬挑了不少人,大加夸赞一番,让不少人心中喜不自胜。
许承敬看过陆璟会试的诗文,只能算中等,此刻见陆璟还未开口,便笑着点名道:“状元郎可有佳作?”
李谦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既想看看陆璟能否担起状元之名,亦想瞧瞧陆璟如何化解许承敬的刁难。
素知陆璟不以诗词见长的葛寅和李逸两人,都在暗自替陆璟着急。
其余众人和参宴的礼部诸多官员,都将目光聚集在陆璟身上,有的期待陆璟的诗词佳作,有的则盼着陆璟来个大翻车。
陆璟看着周围不乏善意,恶意的目光,觉得诗作若是不能压服众人,恐怕他会成为今日琼林宴上的笑柄。
于是缓缓的站起身,道:“多谢尚书大人垂问,学生刚得了几句,请几位大人雅正!”
笼翠岭上野竹林,斜阳寒照绿成荫。
出土立定朝天去,耸入凌云仍虚心。
瘦骨苍苍临霜写,疏枝萧萧对月吟。
千磨万击还坚韧,高节清风说到今。
李谦抚手赞道:“好诗,好诗,果然不负状元之名!‘出土立定朝天去,耸入凌云仍虚心。’两句虽是从徐庭筠《咏竹》:‘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两句中化出,却比其立意更加精巧,应情应景。”
“千磨万击还坚韧,写尽竹之坚韧,落笔处又尽显竹之谦谦君子风,此诗当名留千古。”
李谦说完,一脸笑意的看向许承敬,问道:“许大人觉得如何?”
许承敬面上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果然好诗才,此诗一出,前面所有诗作尽皆黯然无色,嚼之无味,差距犹如荧光之于皓月,不可丈量,不可丈量。”
“你之才华远胜今科其余诸人,状元之位,舍尔其谁。”
其余进士本来听到陆璟的诗句正纷纷喝彩,陡然听到许承敬的话,瞬间有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感觉,看向陆璟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真心称赞着寥寥无几。
虽然有不少精明之人,从许承敬话中听出挑拨之意,但依然神情落寞,胸臆难平。
甚至不少人心中暗恨陆璟抢了他们的风头,让他们精心准备,想要得到两位尚书大人青睐的诗作,黯然无光。
尤其是那些得到许承敬夸赞的人,心中更加失落,觉得陆璟害的他们,失了晋升之机。
陆璟听到许承敬之言,心中暗道不好,随即看向四周,发现大多人眼中都透着疏远和警惕。
瞬间明白许承敬这是在给自己拉仇恨,想要捧杀自己,若是解决不好,恐怕他在今科同年之间,别说获得什么朋友,有不少人都会视他为敌人。
于是朗声道:“学生此诗只是借用前人智慧,当不得两位大人如此称赞。”
“若以诗才论,楚有屈原,晋有陶潜,唐有李杜,宋有苏轼,此皆以诗词,留名千古,但未闻其在济世安民上有所建树。”
“诗词,冶情之道,虽有益,但于经世之道,相差甚远,朝廷取士,更重兴邦治世之才,所取士子,皆是千挑万选的国之栋梁,齐管仲,秦李斯,汉萧何,唐房乔,宋寇准,皆千古名相,亦未闻有善于诗词者。”
“学生窃以为,我辈当上辅君王,下安黎庶,佐政事,治有方,居庙堂,忧其民,江湖远,忧其君,史书作传,百姓相传,以名臣留青史,远胜诗词留名。”
“圣君贤明,朝中诸位大人,亦因治世之才,而登高位,故而诗词,不足道哉,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诸位大人都是我等榜样。”
李谦拍手大赞:“说的好,凭‘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一言,你当留名青史!”
随后转向众士子道:“诗词小道尔,若想仕途有所建树,终究要看各位经世之才,青史留名,诸君共勉之。”
随着陆璟铿锵有力的话语,场上众人此刻尽皆恢复斗志,看向陆璟的目光亦发生变化。
有的跃跃欲试,欲另辟战场再比试,有的心底叹服,心甘情愿,居陆璟之下,亦有一些人心中更加嫉妒,直欲取代陆璟此刻的位置。
许承敬自陆璟开口后,脸上的笑容便逐渐消失,此刻看众人心思变化,心中暗自恼怒,不曾想此番刁难,竟然成全了陆璟。
陆璟看许承敬欲言,不待其开口,继续说道:“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今上圣明无比,诸位都是当代一时俊才,如今科场已毕,官场再启,在下与诸位同为乙未科进士,应重燃斗志,无论身在何处,身居何位,都要事君以忠,事民以诚,莫负韶华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
“宋仁宗嘉佑二年,丁酉科进士,吕惠卿、章惇、王韶、林希、章衡、窦卞、程颢、张载、苏轼、苏辙、苏洵、曾巩、曾布等人,同出一科,其中九位宰相,八位文坛大家,皆流芳千古,其榜更被誉为千古名榜。”
“在下愿与诸位共勉,不敢奢望与其比肩,亦会为今科添光加彩。”
陆璟话语未落,在场众人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尤其是葛寅、李逸等来自江南,和陆璟相熟的士子,带动身边的人,大力声援陆璟。
赵贤、聂庄等人,亦是面色动容,他们这一榜不说出几个宰相,就是能出几个名臣,他们都与有荣焉。
在场不少人顿时觉得有股劲,将他们拧在一起,大家犹如找到奋斗目标一般,都不由自主的喊道:“与君共勉!”
陆璟面色诚恳的向众人抱拳后,便重新落座,心中暗自思量,如今这次危机靠着这些场面话,算是暂时度过了,但也彻底得罪了许承敬,此人若是不解决,终究于仕途不利。
许承敬看到眼前这种情况,心知留下无益,敷衍几句后,便离开宴席。
李谦激励众人几句后,也带着一众考官离去,琼林宴上,顷刻间便只剩下新科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