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房共有多少名丫鬟嬷嬷,管事嬷嬷又是哪一位?让我认识认识。”何当归含笑把杯子往桌上一搁,目光从下站的十一个丫鬟婆子面上挨个儿睨过去,“七爷临走前说让我帮着打理下园子,我虽然乐得像从前一样大放手,可又怕回头挨七爷的骂,只好试着从头理一理了。”
荷藕答道:“回奶奶的话,七爷的三间园子里,共有嬷嬷四人,二等以上丫鬟十一人,粗使丫鬟婆子二十人。以前三间园子共用一个管事老嬷嬷,去年底病了挪出去,主子又不在家,就没报上去补新的,所以现在园中无管事嬷嬷。”
“四嬷嬷,十一丫鬟,二十粗使,就是三十五人。”何当归笑吟吟地问,“怎么我说了让所有人过来点卯,这里就站了十一个?其他人呢?”
“呃……”荷藕犹豫地说,“因七爷不要我们伺候,大伙儿都放假了,园子里现在就这些人。竟嬷嬷跟着老太太上庙里取东西去了,大概要过一两日回来,还有四名小丫头也跟去帮忙搬东西。”
“大伙儿,放假了……”何当归拿牙签刺起一颗阿胶枣,浸在茶水泡着。
早膳时,就着一碟子姜醋,吃了孟宣昨晚给剥的河蚌肉、老鱼汤、玉兰花炒鸡片和几样细点,吃完后她觉得脾胃有点儿腻歪,知道这时候闲卧着不利于养生,就想找点事做。问过了荷藕,苏夫人仍未归家,倒是老太太一早回庙里进香去了,听说后天是菩萨诞。而且,孟宣大概也跟老太太辞行过了,老太太在家里没有牵绊,就去跟菩萨作伴了。
饭后消食的何当归,本来想清点一下自己的嫁妆。除了她从扬州带过来的那些,还有聂父和燕王妃给办的嫁妆各一份儿,林林总总的一加,少说也有两百担,可能比王氏与刘氏两人加起来还多,算是给她这个“清宁郡主”的头衔撑足了面子。她虽没有似青儿那样的数银票、摸银子的特殊爱好,不过点查嫁妆,分门别类的妥善安置好,还是很有必要的。
可她人还没去那几间摆着嫁妆的大屋子呢,才一脚踏出房门,荷藕鹿瑶就贴上来了,就像两块黏人的膏药。她连说了两次不要人伺候了,她自己随便逛逛园子就行,可那二人不知道是觉得她口吻过于和善,八成在跟她们客气,于是想献个殷勤,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二人就是讪讪地笑着,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何当归又不想带着两个不熟识的丫鬟点查自己的嫁妆,焉知她们不是谁的眼线,只在小荷塘边喂了一会儿金鱼。被那两条尾巴缀了半天,她不大爽快,惦记起送去调教的薄荷等四名陪嫁丫头,于是就生起反调教孟府丫鬟的念头,来一个“礼尚往来”。
“放假了……”何当归轻声重复着,把一小碟阿胶枣全都拨进茶水中泡着,一摸水温已经半凉了,又把茶水倒回茶瓯中,架在风炉上煨起来。
她慢慢悠悠做这些事的时候,下首站的几个没有定力的小丫鬟,渐渐就站不住了,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起来,有的还捂着嘴,吃吃地笑,间或有一二人斜何当归一眼,再继续咬耳朵。也有站姿很好的,比如荷藕这几名二等丫鬟,个个站得笔管条直,目不斜视的。
何当归见状微微笑了,心里疑惑起来,这些下人真的是孟府“精心培育”过的栋梁?若真是这样,那她可不敢把薄荷交给冷嬷嬷调教了。这样松散又没规矩的丫鬟,摊上一个半个都是灾难,她这里竟然有一屋子!
小丫鬟的左侧、右侧各站着荷藕、鹿瑶和香芝等几名大丫鬟,后面也有两名穿着细绫圆口衫子的嬷嬷,这几人应该都是园子里级别最高的下人。小的行为举止不端庄,老的却没一人提醒她们一声:主子面前,不带这样闹的。别说是新奶奶头一回来点卯,就是服侍惯了的主子,跟前也不能这样闹。
通常大户人家都实行“大管小”,大丫鬟手下都得带几名小丫鬟,教导小丫鬟怎么服侍主子。过几年,大丫鬟年纪一到放出去了,小的就从粗使的洒扫、浆洗,根据其表现提拔到茶水、梳头、沐浴、针线等细活计上。
所有大户人家都是这个规矩,孟府自然也出不了这个条条框框,可现在小丫鬟没规矩,该管的人视若无睹。这却是何道理?
“吥!吥吥!”
风炉上的水开了,何当归取下茶瓯,斟出半杯晾着,然后笑嘻嘻地看向有问必答的荷藕,好奇地问:“那除竟嬷嬷五人之外的十九人,全部都放假了?是多长的假期?”
荷藕刚要回答,后面一名体面穿着的嬷嬷,抢在她前面说:“短假!都是短假,奶奶想见她们,过两日包管给您叫到!”
“那可真是荣幸。”
何当归这半嘲半讽的口吻,几个伶俐些的人都听出来了,心里各有忐忑,拿眼去瞧何当归,见她低头喝茶时,眼中依然留有三分笑意,又都各松了口气。
刚才说话的钱嬷嬷心道,这七奶奶虽然是个郡主,可年纪也太轻了,哪懂得多少家务,现在说要点名,多半是嫌丫头们伺候得不周到,没有顺手的人可用。看她一直笑眯眯的样子,说不定比七爷还好性儿好糊弄。人手短缺些也没啥子,也不怕她恼,几句话糊弄过去,后面再补几个好丫鬟伺候她就是了。现成就有一个想拣高枝儿飞的荷藕,看样想博个通房当当呢。
想到这里,钱嬷嬷笑道:“奶奶说了这半日的话,一定乏了吧?小丫头们又吵,不如叫厨下做几样点心给您就茶?”
何当归弯了弯唇,点头赞同道:“这样好,我挺喜欢‘清清静静’的喝茶。”
听她这么说,钱嬷嬷悬着的心被彻底放下来,先把几个从头到尾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撵出去,又给香芝等人分派了任务,只留下荷藕鹿瑶两个人服侍何当归。钱嬷嬷自己一溜烟小跑去厨房,点了几样奶酥点心,叫快做了端上桌去。
何当归含笑望着殷勤张罗的钱嬷嬷,慢声细语地吩咐荷藕:“去跟管人事的冷嬷嬷说一声,七爷园子里的人,都到了换一换的时候了。首先,那两名嬷嬷年纪大了,放出去养老吧。刚才那几个穿绿褂子的小丫鬟,家生子就交给冷嬷嬷重新分配;不是家生的,我的意思是也不必再教了,直接把人放出去。这是我的一点浅见,请冷嬷嬷自己斟酌、参考罢。”
荷藕、鹿瑶目瞪口呆地听完,鹿瑶忍不住问:“那我们呢?我们这几名二等丫鬟,奶奶要如何处置?”
何当归搁下茶盅,低头研究着指甲说:“你们当然是好的,继续努力吧,我就喜欢听话的丫头,薄荷她们那样的,我最喜欢了。”
荷藕联想到早起时,七奶奶一直叫她们别跟着,她们却一直在后面跟着不放……荷藕脑门生出两颗汗珠,一句人情话都不给嬷嬷和小丫鬟们求,快速地应道:“奶奶放心,奴婢这就去跟冷嬷嬷说!”
“还有那些‘放假’的丫鬟嬷嬷,”何当归乐呵呵地说,“我也不忍心在假期中打扰她们,不如就让她们延长假期,直到冷嬷嬷那里给调度了新差事,她们再来上任就行了。”
鹿瑶听后,忍不住低声分辩道:“她们只是短休几天,奶奶要找人,明天就集齐了,何必……”
荷藕重重拍了她一下,打住了这个话头,这时候求情,不是往枪口上撞吗!鹿瑶不甘心地垂头,她的妹子鹿媞,也在“告假”的行列,从前连整月不在园里听用,也没有来查问缺勤的。还有好几回,七爷也听说了小丫鬟们结伴跑出去玩儿的事,一笑作罢。怎么这七奶奶刚住进来三天不到,就开始撵人了?
何当归不在意地说:“我不大会管丫头,只要看看我陪嫁那几个丫头多呆就知道了,所以才送她们去给冷嬷嬷管教管教。今天一瞧,园子里这几个,也都是可造之材,平白搁着可惜了。我一想哪,我自己的又呆又笨的丫头,都让冷嬷嬷费心改造,那几名伶俐的小丫头,没道理错过这么好的课程,否则岂不是厚此薄彼?——荷藕你把我的这个意思传达给冷嬷嬷,她若有什么要说的,可以直接来找我;从园子里散去的那些丫鬟嬷嬷,就不必进来磕头了,留着话去给冷嬷嬷说罢。”
荷藕的面上有些微的喜色掠过,脆生生地应了,拽过鹿瑶的手臂,两个人悄悄退下。
孟宣走后的第三天晌午,出门儿看够了戏的苏夫人回府了,休息了半天,惦念起许久不曾一同用膳的七儿子孟宣,派人去叫,才得知,老爷三天前就把七爷派出去了,好像还是一趟远差。
苏夫人听后非常生气,老爷不是不知道她有多惦记小七,好容易回家一趟,才住了几天,就又像放风筝似的放出去了?谁知道下回收线是什么时候!老爷身边又不是无人可用,文的武的都有,幕僚、儿子都比一般官员多几倍,干嘛非得派小七跑腿?!
苏夫人心情差,又不能即刻把老爷从兵部叫回来质问,胸中十分堵闷。她在房中闷着头数了一回金瓜子,突然抬起头,唤过一名丫鬟,吩咐道:“差点儿忘了,刚办了三门喜事,家里的正经主子又多了两个,你快去把大奶奶、二奶奶、四奶奶和小七的媳妇都叫过来,就说我要玩牌,让她们过来应个景儿。”
四个媳妇把在手里,她怎么会觉得无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