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黄色脸谱后面镌着三个小字:耿炳秀。
何当归联系从前的各种线索,发现了一个最明显不过的真相,耿炳秀,就是三年前那罗府里的刺客!
一包粉末附在脸谱上,被旅途中的颠簸弄散,洒了何当归一脸一嘴。
然后,记忆,铺天盖地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关于前世的她,关于幻梦中的所见所闻,关于负心薄幸的宁王朱权,这些痛苦的回忆席卷而来。这些让何当归周身麻木,瑟瑟发抖,高审君以为她是害怕了,发出一声冷笑。
他们来到郊外的一所农舍,何当归料到高审君会封阻她的穴道,然后拿她去做什么事。于是她先一步说:“我要如厕。”
高审君将她丢在麦田里,用难听的嘶嘶声说:“别想逃跑,你只是人质,乖乖听话就没事,若歹心逃跑,本相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当归钻进高高的麦丛中,冷冷道:“你我的能力天差地别,我多长四条腿也跑不过你,你又何必担忧?倒是你,麻烦离远一些,本郡主不喜欢被别人听见声音。”
“你居然有胆子顶撞本相?”高审君怒问。
何当归反唇相讥:“难道你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觉得自己的轻功不如我这小丫头?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请阁下在此地等待吧。”
高审君似乎觉得跟一个女人争吵是件丢脸的事,拂袖走远。
何当归摘下脸谱,察看上面沾着的粉末,发现跟齐玄余为人治伤的粉末很像。想起齐玄余临行前的那封留书,里面解释过他光速愈合伤口的秘密。不是因为他的针灸手法高明,而是全靠那些粉末。
那是他作法收集游魂制成的粉末,游魂中留有几分生机,所以能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只是收集不易,而且不让游魂去投胎转世,是伤一件阴鹜的事。齐玄余信中说,他身为出家之人,利用家传道法迫害其他生灵,触怒上天,因此他齐姓满门都不长寿。
看来,是这些粉末的效力,帮她找回了那一段黑暗的记忆。现在她遭到两世仇人高审君的绑架,高审君大概是打算拿她换孟宣和段晓楼的钥匙,她不能坐以待毙,高审君是重伤的人,她却体力充沛。不搏,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她熊熊燃烧经脉中的真气,将学自天下第一轻功高手常诺的迷踪步法施展出来,在麦田中全速狂奔。
高审君很快发现她逃跑,顾不上惊诧于她的神速,他暴喝一声,从空中追了过来,只一会儿功夫就撵了上来。何当归知道自己低估了高审君的能力,不论他受伤到何种程度,都不是能被她耍得团团转的角色。
狂奔途中,她脚下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向前跌倒,跌进了一个热乎乎东西里。
“清儿?你又调皮出来玩?”热乎乎的东西开口说话了。
何当归听出是孟宣的声音,惊喜地揪着他的衣领,猛力摇晃道:“高审君要杀我,孟宣快救我!”
“啊?高审君?在哪里?”孟宣戴着麦秸编的草帽,一脸迷茫,好像刚睡醒的样子。
何当归回头往天上一指,还来不及说话,黑蝙蝠一样的高审君从天而降,手持钢刀劈下来。孟宣一瞬间恢复清明,低喝一声“找地方藏起来!”其人冲天而上,空手跟高审君纠缠在一起。
何当归努力回想幻梦中高审君跟朱权的那一战,朱权远远不是高审君的对手,却知道他的很多弱点,攻其不备。于是她对着空中的孟宣高喊,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喊出来。
高审君心惊不已,不知地上的小丫头怎会知道他的秘密,心中生出杀念。
孟宣在何当归的指挥下占了上风,但因为记挂她的安危而分神,一时不能制服高审君。突然,他感觉到了高审君身上迸发的强烈杀意,却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连忙大喝:“清儿快逃!往北行一里就有援兵,快!”
何当归不肯丢下孟宣一人,摇头道:“要走一起走,孟宣,杀了这个老贼,我们一起离开!”
高审君生平首次被人称为“老贼”,气得内伤,手持映着月光的大刀,杀招频现。孟宣为了拖缓他的招式,将方圆三丈的水分全部抽干,高审君的皮肤在一瞬间皲裂,感到强烈的不适应,手脚开始脱皮,连刀柄也从手中滑落。
高审君极速飞出三丈之外,胸口激烈地喘着大气,半晌之后,他仰天笑道:“原来足下是齐央魔主,真是失敬。”
孟宣在背后张开掌心,让风吹干手心里的汗意,高手之争,半招就决定了胜负生死。他一旦失手,连带何当归都要死,这令他前所未有的紧张。
“死老贼!不要脸的老东西!”
地上传来清脆的叫骂声,“元朝都覆灭了几十上百年了,你还自称‘本相’,真是好不要脸!你一生都戴着面具,就像一条阴沟里的老鼠,一辈子不见天日,你和宁王都是老鼠!”
何当归看出刚才高审君被她一声“老贼”给激怒,对孟宣的攻势立刻就减弱了。她想为孟宣制造机会,所以故意骂得很难听,高审君果然火冒三丈。
孟宣明白何当归的苦心,于是一阵暴风骤雨的攻击,意图将高审君一击毙命。只是,受了伤的高审君身处绝境,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爪牙比平时更加锋利致命。孟宣攻大于守,几招下来,手臂被对方的爪牙抓得鲜血淋漓,情况十分危急。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钢刀从看不见的角落切入,干脆利落地从背后刺进高审君的心脏,黑衣被染红。
孟宣立刻补上两掌,彻底结果了这名天下第一武功高手的性命。但是等高审君从空中落下,现出他后面的人时,孟宣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因为手握刀柄的不是他以为的援军,却是浴血修罗一般的何当归!
她全身散发着寒意和杀意,美丽的双眸中有掩不住的煞气,显得分外陌生。
两人回到地面上,何当归将长刀丢在地上,足心用力,将之碎成几段,踩进了泥土里。又拿出火折子,缓缓拆出火焰,点燃了高审君的尸体,断绝他最后一丝生机。
“清儿,你……”孟宣迟疑地开口,不知该如何询问。她竟然有勇气提刀杀人,其凌厉果断,不逊于一流高手。
何当归的应答,是回身便甩了他一个巴掌,“啪!”清脆而响亮,不留余地。
孟宣的俊颜上留下明显的红痕,被这一记耳光打愣了。“为什么打我?你在怪我没保护好你?”他呆呆问。
“你不服气?觉得自己不该打?”何当归咄咄逼人地盯着他。
孟宣揉脸苦笑道:“娘子想打便打,我不敢分辩,我只担心自己皮骨硬,震疼了娘子的手。”不论如何,他们成功杀死了京城最大的幕后黑手,日子也可以过得安心一些。
“你不用觉得委屈,以后也用不着你委屈,”何当归咬牙切齿地说,“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
“你说什么?这是为什么?”孟宣大惊失色。刚才她还说愿跟他同生共死,现在却说一刀两断!
何当归背转过身,冷笑道:“为什么?你用药褫夺了我记忆,让我变成傻子,变成你的玩偶时,你可问过自己为什么?孟宣,我对你太失望了,永远都不能原谅你。你走吧,我不想跟你同路!”
孟宣的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讷讷问:“你,记起了从前所有的事?”他一直希望她记起来一切,但现在却前所未有的紧张。
“不错,从现在开始,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也不想再跟你多说一句话。”何当归背对着他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再苦苦纠缠于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孟宣惊慌地辩解说:“小逸你息怒,听我解释,那包药是师父给我的,他说我天生克妻,跟你在一起会连累你,而那包药可以助你避过……”
“别跟我说那些荒诞不经的事!”何当归粗鲁地打断他,“你下药之前,甚至都没跟我商量过一声,你分明就把我当成一件所有物,一件没有感情的东西。对我做下这样的事,我以后都无法再相信你,你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孟宣沉默地站立一刻,然后找到了他心目中的“正确答案”。
“段晓楼——是不是因为段晓楼?你声称无法原谅我,目的是想要离开我,跟他在一起,是么?”
何当归冷冷道:“随便你怎么想,我懒得跟你争辩,总之我不想再看见你。我的郡主府将在月底竣工,到时我会搬去那里住,再递上和离书一封,你我就再无瓜葛。”
“小逸,你冷静下,其实我……”孟宣试图挽回。
“走,否则我连你也杀。”何当归冷酷得像是一块冰,不留一丝余地。
孟宣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脚步踉跄。
等他走远之后,何当归出其不意起飘身射向一处麦田,从中挖出了一个紫衣蒙面人。她摘下那人的面纱,笑道:“好久不见,宁王,没想到你也会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何其荣幸!我真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你。”
紫衣人的面纱除去后,正是宁王朱权。他已惊骇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