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我带你们去后边走走,来了不见识见识咱们的科技力量就太不像话了。”左武卫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季老四!给咱们几个备好床,等会儿午休过后去厂里看看。”
“别别别,我们这就准备走了…”陈偲连忙推辞,“咱们技术上也是个文盲,跟咱们将是对牛弹琴啊!”
“我看哪个敢走!”左武卫一掌拍在桌子上,好不容易来两个人陪他解闷,哪有放过去的道理。
“好好好…”徐致远连忙告饶,“兄弟们等会儿出丑了不要笑话。”
“放心,都是兄弟,就是想让你们看看我这边的成就,其他人不愿意来三厂,我一个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左武卫站了起来,刚刚几人喝得也不少,季老四带了几个徒弟过来将几人扶回休息室。
几人一直睡到下午五点才醒,这时候温度也没那么热了,“现在走吧,再不去等会儿工人们都下班了。”
“听左兄安排!”
一出办公室,陈偲跟徐致远就看到远处的建筑群烟雾缭绕,若隐若现,恍如仙境一般。
“我以为到了澳大利亚好山好水呢,你倒又把帝都搬来了,不过倒挺让人怀念的…”。徐致远嗅了嗅空气中的雾霾味儿。
尽管几人都是21世纪来的人,但是大部分都来自城市,对大工厂其实没什么概念,因此一走进工厂群后,大家才真正体会到次时代工业的恢宏场景,这边的建筑很多都有四五层楼那么高,乍一看真让人有些不适应呢。离工厂越近,雾霾味儿就越重,这股虽然有些刺鼻但是久违的熟悉味道刺激着几人的鼻黏膜,此刻却显得非常振奋而有力,非常沁人心脾!
马蛟鳞被眼前庞大的工业建筑群震住了,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体积硕大的高炉,其庞大的身躯横亘在眼前喷云吐雾,宛如地狱中才会出现的场景,而两边耸立的热风炉则如金甲卫士一样拱卫高炉身边,为高炉源源不断地提供高温风压。旁边的鼓风机声如牛哞,仿佛一股天神巨力汇集于热风炉风口。
马蛟麟吞了口口水,“左厂长,这些非人力所能为啊,神力啊,神力…啧啧…”
“跑起来,跑起来!赶紧加料,指标不完成就扣工钱!”高炉周边的工人在工头的带领呼喝下如工蚁一般忙碌小跑,眼光所及,十余个人光着膀子一同呼喊着号子,他们拉紧牵引绳将载有烧结精矿料的料斗小车送至炉顶填料口,小车到达炉顶碰触到限位器,“哐啷”一声自动翻倒进炉顶进料口完成进料。放眼周围,巨大的各色炉体如上古大神一样环立,散发着工业时代特有的力量美感。人的力量在这一刻显得那样渺小,而智慧之能在这一刻却无限放大!
“佩服佩服,左厂长,这次真是长见识了。”陈偲点了点头,“你在部队里任职可惜了,应该专门研究这个。”
“嗨,都是玩玩,我说二位,怎么了?没见过这些高污染小企业啊?这小高炉要是搁咱们那,一早被关停了。”左武卫指着那座仅有9米高的小高炉道。陈偲和徐致远这才回过神来,这大半年的时间一直在和这个时空的土著人战斗,见惯了低矮的角楼,从来没想过左武卫搞出了这偌大的产业,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们自己仿佛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了,只是思想更加先进而已。直到看到眼前的一切,他们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有时候会觉得跟环境格格不入,原来工业的烙印已经刻在骨子里。虽然眼前的这些高炉和反射炉最多也就是原时空乡镇企业的规模,但是只要有这些,他们就能挥动工业大棒对这个时代的敌国进行赤裸裸的技术碾压!
“我说老左,左工”陈偲不大不小拍了个马屁,左武卫一再强调叫他船上时的任职,“这大半年你够能折腾的啊,辛苦了辛苦了,我原本以为就咱们在外边拼命,倒地是眼界太窄”前一句是恭维,后一句确是发自内心的感佩。
“是啊,大家都不容易,都把别人想的太简单。”徐志远想起与英葡联军以及土著在半岛血战的场景也是有感而发,左武卫的那些褐贝斯和手雷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眼前的左武卫虽然戴了个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是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烟尘,自来到悉尼就马不停蹄的到处“跑项目”,尽管是专业使然,但是的确为委员会呕心沥血,工业是所有的产业之母,离了他真不行。就连马蛟麟也诚心诚意夸了几句,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之能驱使鬼神之力的人不简单。
“叫我左工”左武卫感觉到气氛太过严肃,连忙打了个哈哈:“我说老徐,咱能不能正儿八经的说话了?走,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大概情况。”,说罢,信步带领几人向厂区内走去。
“那边是高炉,差不多三层楼左右那么高,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最大的了,一日夜出铁十余吨,两旁是热风炉,为了增加热风量用了两座热风炉,这样能最大程度的提升炉内温度,得到含硅量较高的生铁,并且提高铁水的流动性。”左武卫指着刚才的高炉说到。“为了建造这座小高炉,500多人日夜不停的干了整整半个月,加上烘炉和试炉以及后续调整规划,用了一个月多时间才步入正轨,但是你别看这炉子大,但是委员会需求也高啊,咱们的铁才只能说堪堪够用,因此目前正在计划建造另外两座小高炉,高炉将采用更坚固的炉身,到时候外面会包上铸铁外身和锻铁加固,如果可能的话连水冷也给他用上,最大限度提高炉体寿命。”徐陈二人不是技术出身,对这些专业术语听得雨里雾里,左武卫也不管他们三人听不听得懂,只顾自己在一边讲解。
“高炉另一边是轨道,用来给铁水罐车走的,它内部用耐火砖垒砌,用来进行生铁预处理,这样可以除去硅硫磷杂质,处理过后的铁水纯净度会提升许多。”只见带着藤帽的工人们在两侧拉着铁索牵引着一辆巨大的罐车驶向分支路线,其尽头是另一处的高大建筑。
“那边是热风式反射炉,用来搅炼熟铁的,这些熟铁都是非常纯净的软铁,可以锻造成铁钉、菜刀和各种工具,哦,对了,在锻炉内渗碳加热锻打勉强也能造褐贝斯的枪管,滑膛枪么要求不是那么高。”左武卫指着反射炉道:“莫小看这个反射炉,它燃烧的时候燃煤不与铁液接触,会避免煤中的杂质进入污染铁液。如果熔池内摆上几十个坩埚,可以直接炼液态匀质钢的。”陈徐二人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不够用了,生怕装满铁水的罐车倒下来,左武卫还在那喋喋不休:“那边,铁水罐车用不完的预处理生铁可以走另一条分支轨道,在砂模具铸造成优质白口铁,将来一段时期铸炮的原料就靠它了。”
“白口铁铸炮?老左,你没搞错吧?”徐致远虽然不懂铸炮,但是在南洋期间也接触了不少这个时代的知识,不然荷兰人卖给他们次品都不知道。
“稍安勿躁,两位老兄,稍后我会带领你们参观真正的技术”,左武卫拿下眼镜擦了擦,这车间不仅热,烟尘也真大,弄得几个人灰头土脸的。“下面我们将进入核心区,武器制造厂区。”
鉴于委员会之前一直没有自己的火炮制造能力,南洋所用的火炮都是荷兰人提供的二手货,虽然不知道给之前打了多少次,但总是提心吊胆的,保不齐什么时候炸了可就损失大了,这年代培养一个经验丰富的炮兵可着实不易。因此,陈徐二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先参观铸炮工厂。
“外面的那些充其量是原料产区,真正的核心都在这里。”左武卫领几人来到另一座单独的厂区,这里有几座大小不一的反射炉,看样子功能并不同。左武卫指着其中一座热风式反射炉道:“这座反射式熔炉目前能达到的最高水平的温度,因为它使用的是土制煤气为燃料,用来炼硅铁,但也只能炼25硅铁。在我们那个时代硅铁都是电炉冶炼,能得到75甚至95硅铁,我们现在没这条件,但19世纪后期那会使用高炉炼这种硅铁。”说这话都时候,左武卫很是郑重。
“这个什么硅铁为啥这么重要?”徐致远看出左武卫的表情隐含的信息,不由地问道。
“当然重要!”左武卫沉声道:“虽然说本地的铁矿石质量不错,硫磷含量还很低,直接用来铸炮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们有能力炼制更好的铸造生铁,为什么不用呢?”
“这个硅铁的作用可大着呢,这个时代的铁匠还不懂得有目标性的调节生铁中合金元素的成分,除非矿石质量非常好,譬如英国和瑞典的部分铁矿石。但是这种矿石可遇而不可求,我们技术人员要做的就是做到极致!”
“那些荷兰人的火炮我也砸碎了一门看了看断面,虽然是灰口或者麻口,但是明显晶粒粗大,而且粒度不均匀,抗拉强度不够,你们当时用这样的炮情有可原,但是我左武卫出品的炮绝不允许有一丝质量问题,只会更好。”
“前面也说了,我们的高炉生铁出来以后经过喷洒石灰和苏打粉来进行过三脱性质的生铁预处理,这一步能将硫磷杂质去除到极低含量,但是由于硅与氧的亲和能力更大,这一步硅其实是被先脱除了。这样的高纯铁水在我们那个年代是炼钢的绝佳原料,但是铸造成的铁锭是白口铁。也就是外面之前你们看到的铁水罐浇铸的铁锭。而铸炮需要流动性大的适合铸造的生铁,这其中硅铁就是关键!用来增硅,增加铁中硅的含量,增加铁水流动性。几乎无硫磷的含量,适度高硅的灰铸铁,这才是绝佳的铸炮材料!”想到荷兰人那些质量不过关的火炮,徐致远背地里擦了一把汗,万一被炸膛炸死了可就太亏了…
几人接下来走到另一座大型热风式精炼反射炉前,这是冶炼高硅灰铸铁的最核心设备。工人们正将碾碎的白口铁锭投入精炼炉的炉池,经过预热的高温空气为煤炭燃烧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温度加成,熔化的铁锭翻滚着刺眼的红光,工人们按照根据无数次实验得出的工艺,由老匠师用特殊的喷吹管将硅铁粉末喷入铁液,待翻滚的铁液表面呈现一定的结壳时停止喷吹。然后在工头的指挥下打开出铁闸门,将铁液浇铸在已经准备好的高温预热铁模具里面,这具铁模具是外面包裹着炉砖的热铸型金属模具,它仿制浇铸时铁液骤然局部冷却造成的白口倾向来铸炮。
这具铁模浇铸出的是8磅炮的实心铁柱炮胚,外形类似酒瓶,是经过无数次论证设计而出的。将来这具炮胚在保温模具中会被缓慢冷却,然后送入大型机加车间,被钻去中心可能会出现的疏松区,比如铸造时中心最后逐渐冷却有可能出现缩松或者缩孔,钻中心孔的目的一是除料,二是正好将这些可能出现的铸造缺陷全部削除,只留下坚实的外管。
得益于莫迪亚洛克方面提供的重卡报废车辆,里面宝贵的载重轴承和传动轴被拆解下来,改装成大型火炮加工机床的关键部件,对火炮身管的钻孔、镗内孔、精铰孔才得以实现。
经过这一系列的机械加工手段,8磅炮才得出逐渐露出它达到真容。相比于欧洲高达近600公斤的炮身重量,委员会的8磅炮只有不到400公斤的炮身,却有着450米每秒以上的初速,而且精度也远超出同时代的欧洲野炮。这是材料技术和加工技术的优势!
“唉,左厂长,我看后边还有个铁矿,就那些战俘一天能运多少矿石啊?”徐致远看铸造看累了,便找了个话题扯开。
“运矿石那是手段,不是目的,实际上我们是有成熟的运输系统的,这边的铁矿到三厂厂区,都铺设了木制轨道,那些抓回来的水牛就负责拉轨道矿车,中午拉水里泡一泡就行了。”左武卫应了一声,“那套轨道系统也是我的杰作。”
“那接下来这些俘虏怎么处理?”陈偲不怀好意地问道,他想看看能不能拉到广西去当炮灰。
“你就别打这部分人的主意了…”徐致远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这里边所有的人去哪儿都已经定好了,首先几百个海盗水手、亚奇桨帆船水手都被海军以及运输公司要走了,其他有一技之长的也不可能拉过去当炮灰,这部分人只要改造个一年半载的,也能用用。”
“那剩下来的呢?我看这部分水手也没多少人啊。”陈偲依然不死心。
左武卫笑了笑,“剩下来有很大一部分被委员会定走了,说是给查理二世登基的见面礼,我看了一下,基本都是英国人弄过来的印度土兵,前一阵子还有莫迪亚洛克的印度裔议员来过,还跟我抗议了一番,结果差点被矿上的监工当成逃人,还好我及时赶到,不然一顿鞭子是至少的。”
“我看那监工就是你安排的吧…”几人贼嘻嘻地看着左武卫,“你别客气,该打的时候就动手,国际纠纷有我们军队帮你扛…”
左武卫白了他们一眼,“一天到晚尽他妈扯淡,张明启那小子信奉外交无小事,那天还非拉着我去给人家道歉,老子可去他妈的,就这么还在鼓吹要给莫迪亚洛克留学生补贴呢…”
“你这么骂张明启,这是有多恨他啊。”徐致远想了想这个人,“我看他前些日子跟琉球大使会谈的时候不是挺好的么,也没有提什么不靠谱的意见。”
左武卫看了看马蛟麟,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
“没事,自己人,你直说。”徐致远早就把马蛟麟当自己人了,没什么好避讳的。马蛟麟也是心中一热,虽然从此被绑上一条船,但也意味着他被几个军事主官接纳了。
“我这么跟你说吧,张明启跟马铭检在你们外出打仗的时候,可没少在悉尼给你们使绊子,要不是你们一路顺风,带来的战争红利让大家闭上了嘴,你以为大家对你们没意见?”
“此话怎讲?”陈偲听得心里凉凉的,合着自己在外拼死拼活,这帮人不满意不说,还要在后边扯后腿。“我们跟他们有什么仇呢?”
“两位,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俩所作所为让很多人没了用武之地,你说人家恨不恨你?”左武卫点了根烟,“张明启的目标是外交部长,他不做出点成绩来,怎么才能服众?但是如今委员会对外政策基本便是动用武力,能用武力解决,还要他张明启存在干嘛?人家心里能开心不?”
“理是这个理,但是我们也是为了委员会的发展,他要是想发挥自己嘴炮的优势,这次跟萨摩藩交涉就好了。”徐致远笑了笑,“他以为17世纪是文明的21世纪呢,长年跟莫迪亚洛克人打交道已经让他忘记自己在哪儿了,人总得吃点苦头才晓得自己。”
左武卫看了看正在加紧生产武器的车间,“反正我是支持你们的,光有嘴炮,我马上也没饭吃了,都是看自己屁股坐哪边,几位老兄加油吧,来年把萨摩拿下后,可以从日本买铜,我这里也缺铜呢。”
几人又在组装车间逛了会儿才离去,今天这次参观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徐致远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直接靠工业碾压过去,凭本事抢来的好处,干嘛要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