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一啸面无表情地看了杨天行一眼,深邃的魔眼中闪过一丝异芒,在他的眼角似要隐隐的欣慰之『色』,但为了让杨天行彻底地觉醒过来,他还是毫不留情地继续冷言相讥,道:“萧姑娘苦命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却为了救你不惜牺牲了『性』命,而你虽然苟且于世,但终日沉溺于苦海之中,生无所念,枉费了人家的一片情义,你自己想想,你可曾对得起萧姑娘?”
杨天行的脸『色』业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韩一啸所言莫不似蛇噬针刺一般,无疑在他的心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肉身的苦痛虽然还存在,但似乎与他没有半点关系。时间似若停顿,没有前一刹那,也没有后一刹那,对他来说,再没有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时间流动,心神在这浑浑沌沌,无外无内,无人无我,没有空间,没有时间的境界中脱窍而出,尽去诸般相。前尘往事尽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他睁开心灵的慧眼,穿越时空,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满脸络腮胡须,手拿砍刀,高喊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强盗。
“轰!”他脑中顿如黄钟大吕一般惊起一声巨响,这一刹那带给他的震撼是无法用言语来描绘的,二十年的修行生涯如弹指一挥,二十年的酸甜苦辣似过往云烟,在去掉诸般实相虚影后,当他忽然惊觉二十年前那个孤独桀骜的强盗身影竟然是自己的时候,陡然大吃一惊,众念纷至,一声呻『吟』,整个心神又给扯回肉身,千般痛楚,由全身的经脉涌往心头,一口心血,立即脱口而出……
屋内立时响起数声惊呼,有凌燕的声音,有冰月的声音,也有朱凤的声音,更伴随着赤月空的一声惊疑。
倒是韩一啸显得极为平静,他的眼中闪动着莫名的亮光,目不转睛,似笑非笑地紧紧地盯着杨天行,看上去沉稳如山,只是没人注意到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地扭在了一起,呈现出一种用力过度后的惨白。
就在众人都万分紧张地关注着杨天行的时候,屋内陡然响起了一声惊雷般的长啸。只闻那啸声激愤无比,似在宣泄着满腔的惆怅,又似在解脱着莫名的痛楚……
当众人惊觉那啸声出自于杨天行之口时,还来不及震惊,便见一道黑影从眼前划过,在那经久不息的啸声下穿门而出,飞快地消失在重重宫殿之后。
“爹!”屋内响起冰月的一声焦急的呼唤。
就在冰月和凌燕都忧心如焚之时,韩一啸冷冷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只听他道:“由他去吧,他需要好好地静一静。”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望向了远方,那个杨天行消失的方向,一头白发无风自动。
冰月紧紧地握住凌燕的玉手,美目中充满了焦灼和忧虑,看着凌燕小声地问道:“姑姑,爹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这样跑出去会不会出事啊?”
凌燕先是看了韩一啸,那个不动如山的身影的一眼,低低地叹息一声,然后才转向冰月强颜笑道:“你不必担心,你爹不会有事的。”说到这里,她似有所觉地又看了对面的朱凤一眼,那个穿着一身水绿长裙的美丽女子此刻竟也是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她心中有着淡淡的欣慰,白素素走了,如果朱凤也走了的话,那自己这个大哥失去的东西就太多太多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口人影一闪,内里穿着一身墨黑天神甲,外套一件深蓝『色』披风的帝释天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在他眼中,似有焦急之『色』。
韩一啸看着帝释天,微微皱眉,却没有说话。
帝释天先是扫了屋子一眼,然后快步走到韩一啸身边,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地垂首道:“陛下,戚战前来拜宫。”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动容。
自从戚战与韩一啸在阴山一战后,这个极富传奇『色』彩的超卓高手便再也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只是前几日才传出戚战忽然出现在凌霄宫,并且『逼』退来犯的光明左使独孤阎一事,这才短短的数日,这个传奇高手突然造访魔宫,的确有些耐人寻味。
韩一啸先是和赤月空对视一眼,然后才转向帝释天问道:“人在哪里?”
帝释天道:“现在在紫堇殿。”
韩一啸沉默了一阵,忽然转头对着赤月空笑道:“赤兄,让我们去会会老朋友吧。”
赤月空先是一怔,随即也哈哈大笑道:“赤某早听闻天刀戚战天下无敌,只是这些年来一直无缘拜见,现在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赤某焉敢怠慢。”
此话虽然是赤月空大笑着说出,但听在众人耳里却察觉出了几丝浓重的火yao味。
韩一啸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对赤月空略带挑衅的话语并不感到意外。说起来,当今天下的几大顶尖高手无一不是在各界掌管实权的豪强,他韩一啸乃是魔界皇帝,赤月空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妖统,烈震贵为当年冥界的“国师”,如来也曾是一界之主,至于戚战和卫青虽然没有什么名分,但在仙界的威望无人能及,要说唯一例外的恐怕就只有杨天行这个怪胎了。这几个人又哪个是甘于屈居于他人之下的角『色』,更何况赤月空新近修成太神,自然是志得意满,少不了要与戚战这个梵天七大高手的领头羊比上一比。
正当韩一啸和赤月空两人准备走出屋子时,帝释天却又在后面说道:“陛下,还有一事。”
韩一啸停步,转头淡淡地道:“什么事?”
帝释天『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唇角,低声道:“据东合郡刺史荀雷吉派出的使者来报,最近在东合郡民间有流言盛传,说是巫王烈震已经到了魔界。”
“烈震也来了?”韩一啸似乎是吃了一惊,喃喃地道。
倒是赤月空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笑道:“来得好,这下可热闹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我赤某也就不孤独了。”
韩一啸看了赤月空一眼,淡淡地讥讽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烈震既然来了,只怕也少不了冥皇唐艳。”
赤月空哈哈一笑,也不反驳,竟是默认了。
看到韩一啸和赤月空两人的轻松样子,凌燕和朱凤却是心里不平静,这些年来风云变幻,世事更迭,不知何时,仙佛两界日渐衰败,冥妖两界正值复兴,魔界悄然成了梵天的中心。几大巨头相继聚集魔界,只怕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韩一啸,赤月空和帝释天三人走后,凌燕看着心事重重的朱凤笑道:“凤姑娘,我看你这几天也受了不少苦,现在天行没事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一番了。”
冰月也在旁搭腔道:“是啊,凤姨,你的脸『色』比刚来魔界时都憔悴了许多,是该好好休息了。”
朱凤收回视线,看了两女一眼,展颜笑道:“多谢两位公主关心,我想一个人到外面去走走,到了魔宫这么久了,也没好好地看看。”
凌燕心底一声叹息,只得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冰月目注着朱凤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外,喃喃地说道:“凤姨去找爹了。”
凌燕苦笑道:“由她去吧,哎,这感情一事当真是让人费尽思量啊,留也不是,离也不舍,她心里一定很苦。”
冰月诧异地看了凌燕一眼,道:“难道凤姨想要和素姨一样离开爹吗?”
凌燕微微苦笑,点头道:“我想她心里一定这样想过,爱一个人很累,尤其是爱上你爹这样的人。只是,她和白素素比起来,少了几分白素素的果敢。”
冰月沉思了片刻,道:“难道我爹他不好吗?”
凌燕怔了一下,笑道:“你当然觉得你爹好了,但男女感情不比父女之情,你年纪还小,没经历过这些。”说到这里,她『露』出回忆之『色』,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笑容,道:“自打姑姑认识你爹的时候,你爹就是一个感情木讷的人,甚至有些封闭,他习惯独来独往,不喜欢被感情的事牵绊。白素素死心塌地的爱了你爹这么多年,放弃了妖仙的尊贵身份,跟着他四处奔走,到头来还是未能赢得你爹的心,现在凤姑娘眼看着就是步白素素的后尘,我这个做妹妹的都替你爹感到担心。”
冰月似乎有些吃惊,道:“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凌燕不答反问道:“月儿,你也感觉你爹比之以前大有不同吗?”
冰月迟疑着点了点头。
凌燕苦笑道:“这就是了,姑姑也有同样的感觉。你爹二十年前刚开始修行的时候,『性』格豪爽粗犷,可现在却沉默寡言,愁眉不展。”
冰月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道:“为什么会这样?”
凌燕摇了摇头,道:“我与你爹分开了许多年,有些事也不太清楚,可能与他的修行有关。一个人是会变的,尤其象你爹这样历经坎坷,饱经沧桑的人。”
※ ※ ※
魔宫是魔界最大的宫殿群,城墙有二十多米高,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着四道城门,其中东面的神武门是魔宫的正门。宫殿呈长方形,占地六千余亩,有大小宫殿五十多座、房屋六千多间。城墙的四角上,各有一座玲珑奇巧的角楼。魔宫建筑群规模宏大壮丽,建筑精美,布局统一,集中体现了魔界建筑艺术的独特风格。
魔宫的中心是紫堇殿,大殿矗立在两丈多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台基有三层,每层的边缘都用汉白玉栏杆围绕着,上面刻着龙凤流云,四角和望柱下面伸出一千多个圆雕鳌头,嘴里都有一个小圆洞,是台基的排水管道。
紫堇殿是魔宫最大的宫殿,也是魔界皇帝当朝理政之处。在湛蓝的天空下,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屋顶,显得格外辉煌。殿檐斗拱、额枋、梁柱,装饰着青蓝点金和贴金彩画。正面是12根红『色』大圆柱,金琐窗,朱漆门,同台基相互衬映,『色』彩鲜明,雄伟壮丽。
大殿正中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面安放着金漆雕龙宝座,背后是雕龙屏。方台两旁有6根高大的蟠龙金柱,每根大柱上盘绕着矫健的金龙。仰望殿顶,中央藻井有一条巨大的雕金蟠龙。从龙口里垂下一颗银白『色』大圆珠,周围环绕着六颗小珠,龙头、宝珠正对着下面的宝座。梁枋间彩画绚丽,有双龙戏珠、单龙翔舞,有行龙、升龙、降龙,多态多姿,龙身周围还衬托着流云火焰。
此时,一身白衣赛雪的戚战便负手站在紫堇殿的中央,环顾着殿内的布局装饰,眼中有赞叹之『色』。
他身旁的李隆武也在四处观看,目中有惊讶之『色』,道:“前辈,这紫堇殿竟有如此气魄,华丽而不失庄重,张扬而不失古韵,即使比之我们的凌霄宫也毫不逊『色』。”
戚战点了点头,微笑道:“魔界的民风之剽悍冠绝六界,戚某倒不曾料到魔界的建筑风格竟也会如此细腻。”
李隆武看了戚战一眼,不解地道:“这倒是奇怪了,魔界诞生也不过四万余年,为何这座紫堇殿的建筑风格与我仙界竟会如此相似?”
戚战『露』出深思之『色』,沉『吟』片刻,道:“戚某也觉奇怪,按理说魔人应该深受当年的妖界和冥界的影响,妖族人多用绿『色』,冥族人多用白『色』,而在这座宫殿的布局和装饰上,却一点也看不到妖冥两族的影子。只是,不知道这负责总体规划宫殿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只听有人道:“辛某不才,这座紫堇殿正是出自于老夫之手,还让前辈和李将军见笑了。”
戚战和李隆武同时寻声向后看去,见说话的正是负责接待陪同他们的魔界宰相辛汉臣。此时,辛汉臣正含笑看着戚战,眼中有敬仰之『色』。
戚战浓眉一轩,仔细地看了看辛汉臣,忽地微笑道:“惭愧,素闻宰相大人有鬼狐之称,戚某早该猜到这紫堇殿应该是出自先生之手。”
几乎在同时,李隆武在旁边嘴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看了辛汉臣一眼便将头转了开去,想是对他颇有成见。说来也不怪他,辛汉臣身为魔界宰相,手揽大权,李隆武兵败跃马场一事自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辛汉臣对李隆武的冷哼置若罔闻,而是深深地看了戚战几眼,心中叹服不已,自从他出任宰相以来,见过的各方高手不知凡几,但无一人有戚战这样超然的风度,不愧是当今天下第一人。想到这里,他肃然道:“不瞒前辈,在下原本是光明神的天神禁卫,这座紫堇殿便是仿造当年的光明神殿所建,而当年建造光明神殿的工匠皆来自于仙族,所以说到底,紫堇殿的建筑风格与仙界同出一脉。”
戚战拍手笑道:“好个同出一脉,宰相大人一语双关,想必是洞穿了当今的局势,戚某愿洗耳聆听先生高论。”
眼见戚战对辛汉臣如此重视,李隆武不由也多看了辛汉臣几眼,对这个声名在外的魔界名相产生了浓重的好奇心,不过他的眼神中仍然难以掩盖忿忿之『色』。
“微薄之见,岂敢当前辈聆听二字。”辛汉臣钦佩于戚战的盖世风度,朝着他深鞠一躬,随后捻须微笑道:“当年魔龙横空出世,曾令天下为之震惊,导致各路高手齐聚魔宫共商除龙大计,并于狼居山一役剿灭魔龙,此乃继灭神时代后梵天各界的首度合作。如今光明神复出,天下惶恐,此即梵天面临的第二大浩劫。光明神的势力比之魔龙要强大得多,撇开光明神这位大神不说,只论光明神手下的势力便比当年的魔龙更难对付。梵天在最近的几万年里虽然高手辈出,但若不能团结在一起,只怕这场浩劫将永无平息之日。”
戚战颔首道:“先生所言极是,戚某曾与光明左使独孤阎碰过一面,独孤阎此人的修为高深莫测,并不在戚某之下。”
辛汉臣肃然点头,道:“当年,光明左使独孤阎,光明右使赵寒水,仙族首领轩辕长风,佛族首领阿弥陀佛并称为四大高手,独孤阎的黑魂妖刀和赵寒水的白骨扇都位列十大神器之一,这两大神使的实力实是非同小可。再加上修为只稍逊他们两人一筹的四大光明供奉和四大光明护法,梵天即使集结所有的顶尖高手亦只能与之平分秋『色』。”
戚战微微点头,随即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辛汉臣问道:“戚某曾从一本奇书上看到有关轩辕长风等当年灭神军团的首脑人物为了探明光明神的老巢天幻神殿的下落,与之决一死战而陷入神之幻境一事的记载,不知是否属实?”
辛汉臣『露』出回忆的神『色』,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此事在下也曾听说过,应该是真的。当年参与那次行动的四大高手是仙族首领轩辕长风,冥族首领花香,妖族首领青木叶和魔族首领龙天傲。”
话音刚落,就听得旁边传来了李隆武的冷笑声:“听你这么一说,魔族倒象是在灭神时代就已存在了。”
辛汉臣看了李隆武一眼,微笑道:“不错。”
李隆武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胡说!魔族的历史不过四万余年,那时又怎么可能出现魔族?”
戚战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微笑不语。
辛汉臣看了戚战一眼,转头对李隆武笑道:“难道李将军也相信魔族是从天而降的荒诞传说?”
李隆武被问得窒了一下,本想说一句自然相信,但随即想想那个传说确实有些荒诞,遂瞪了辛汉臣一眼,闷着头不再言语。
辛汉臣微微一笑,道:“魔族的祖先原本是一些走火入魔的修行者,只因他们的修炼法门和行事作风明显异于常人,所以才被大多数人称之为魔人。这样的人多了,自然也就形成了魔族。在灭神时代,魔族只是一个很小的群体,生活在现在的魔界西部贫瘠荒凉地区,那时的魔族势力微弱,一直依附于妖族。是以,虽然那时已经有魔族的出现,但魔族的地位一直得不到各族的认可,被仙佛冥妖等族归于妖族之内。这种形势一直持续到四万多年前的冥妖大战。在漫长的岁月中,魔族人繁衍生息,势力渐渐强大,而当时统治魔界大陆的妖族却未能从根本上重视魔族。冥妖大战爆发后,妖族实力大幅度受损,隐忍多年的魔族趁机动『乱』,其瞬间爆发出来的强大实力让当时的妖族为之震惊。内『乱』爆发时,大部分妖族人都不知道有魔族的存在,于是各种传言由此而生。而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魔族是从天而降来灭亡妖族的恶魔。当然,这是妖族为了丑化魔族的恶意流言,但鉴于当时魔族爆发出来的恐怖实力,这样原本破绽百出的流言却在当时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广为流传。”
李隆武听得目瞪口呆,虽然明知辛汉臣说的是事实,但内心里仍是无法轻易接受。毕竟,有关魔族是从天而降的恶魔这样的传说已经在民间流传了这么多年,早已深入人心。
就在这时,宫门外传来一个浑厚雄壮的声音,只听有人大笑道:“多谢辛先生为我魔族正名!”
辛汉臣和李隆武闻言同时一惊,立时转头向殿门的方向看去。只是,这两人的神『色』迥异,辛汉臣的目光中涌起尊敬之『色』,而李隆武却是瞳孔微缩,虎目中神光炯炯,想是对来人大有敌意。
倒是戚战似乎早知道此人来了,面不改『色』,依旧恬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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