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桑羽面『色』苍白如纸,形如枯槁,干瘪、满是皱纹的皮肤象是贴在骨面上一般,似乎被风一吹就有脱落的危险。剧烈粗重的喘息声从他的嘴里传出,两眼深陷而空洞,浑身上下有若雨淋,那根看上去依然阴森可怖、不可一世的黑血骨杖被他握在手中,拄在地上,以支撑着快要摊倒的身体。
青木绿看得大吃一惊,他和桑羽相处多年,早已彼此视为知己,此时再也顾不上什么,一个闪身便到了桑羽的旁边,用手抓住他的胳膊帮他稳住身形。
桑羽起初是面『色』一变,待转头看清楚是青木绿后,便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胳膊。
青木绿长出了口气,从桑羽的伤势来看,似乎并不很严重,只是有些虚脱,真元消耗巨大所致。想到这,他又好奇地朝着对面的烈震看去,想要看看烈震又是怎样一番情况。
烈震看上去要比桑羽精神许多,除了面『色』有些发白和浑身被汗水浸透外便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了。只是,不知何时,巫王剑已经重新归鞘,回到了那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布囊中。他此时的神『色』肃穆,默默地看着桑羽,一言不发。
胜负似已揭晓,在青木绿的眼中,不无遗憾的以为桑羽败在了烈震的巫王剑下。谁也不曾想到,这两大绝顶巫道高手的比拼,并没有使出什么高深的巫术,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两人仅凭一个极为普通的巫术便分出了高下。
正当他这般想着时,身旁传来桑羽低低地怪笑声,只听他道:“烈震,现在你总该知道我鬼王桑羽并非浪得虚名了吧。”
青木绿闻言微惊,听桑羽的口气似乎他并未输给烈震,不由好奇地等待着烈震的答复。
只见烈震微微一笑,道:“鬼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烈某佩服。”
桑羽老脸上掠过一丝兴奋,旋又黯淡下去,仰天长叹道:“可惜了,若论胜负,老夫还是败了。”说完,他的目光又重新转向烈震,老眼中闪过一丝异芒,冷冷地道:“俗话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桑羽既然败下阵来,就任凭你处置。”
青木绿闻言大吃一惊,看了看身旁的桑羽,见他形如枯槁的脸上此时已不复往日的桀骜和阴冷,透出几分萧索和惨淡,看上去有些异样的平静。青木绿心中一热,张口想要说什么,但嘴唇几经开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也罢,或许这样也算是一种了结。桑羽一生都活在悲愤与郁郁寡欢之中,在他心中只有仇恨,外人看他是阴险狡诈的无耻之人,殊不知无论换作谁都会被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烧红了眼,烧糊了心。
奇异的气息,仿佛在这个悄无声息的古道上,轻轻地蔓延着。
青木绿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烈震,似乎在等待着末日的审判。不知何时,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悄然响起,也不知道是青木绿的,还是桑羽的,又或是烈震的,但此刻场中三人竟似毫无所觉——令人窒息的沉默。
烈震目光深邃,凝视着桑羽,又或是凝视着前方未知的远处。粗重的喘息声已经渐渐平复下来,面上竟满是凝重之『色』。
但见他沉默片刻,忽地开口道:“桑兄,你回来吧。”
寥寥的数字却仿佛世间最猛烈的狂风,不但使得青木绿为之一怔,更让桑羽惊愕莫名。
烈震似已思定,看了看桑羽,又道:“只要有我烈震在,冥界便有你的一席之地。”
依旧是难言的沉默,桑羽低垂着头没有说话,青木绿更是难出一言。
“轰隆!”
忽然,一记惊雷平地而起,猛然炸响,天地之威,一时震动天地,仿佛脚下土地,竟也随之颤抖了几下。几乎就在同时,苍穹之上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破云而出,降落人间。
如天之利刃,斩向人间!
青木绿为之骇然,下一刻他仰望着苍穹,那里有细细的雨丝当空飘落,落在脸上,有淡淡的凉意。他微微皱眉,这天竟如戏剧里的脸谱,说变就变。
桑羽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似是对刚才那一声雷鸣毫无所觉。
烈震也不见有任何反应,依旧平静地注视着桑羽,深邃的瞳孔中却隐约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终于,在风雨之中,桑羽抬起了头,深深地看了烈震一眼,老脸上掠过几丝异样的激动,只是,没过多久,便被苦笑所取代。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透过风雨,传了出来:“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烈震闻言怔了一下,随即皱眉道:“桑兄这是哪里话,苦海无崖,回头是岸。再说现在已经早已时过境迁,当初排挤你的族人早已成了黄土,你的仇恨也应该平息了吧。”
桑羽的身子震了一下,只见他仰头迎着漫天的雨丝,低低地惨笑道:“是啊,是该平息了,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
青木绿默默地看着桑羽,心中一颤,他又想起了当日戚战对他说的那句话:“这么多年了,你还不回头吗?”,这句话一直鬼使神差地萦绕在他的心头,但如今他也要如桑羽一般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还能回头吗?”
那边,烈震已然面现愤怒之『色』,大声道:“难道你要一辈子都做冥界的叛徒吗?”
风雨更狂,雷鸣更急。
一听到叛徒这两个字,桑羽似乎受了莫大的刺激,忽然冷冷地转过头看着烈震,声音一如那风雨般冰冷:“谁说老夫是叛徒?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象野狗一样被族人追得四处躲藏,过着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日子。虽然我也曾杀过不少族人,但那都是被『逼』的,如果不是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置我于死地,我何至于要投靠光明神。在族人的眼里,我桑羽究竟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这声音一直在风雨中回『荡』,久久不散。
烈震呆住了,隔着风雨看着激动如斯的桑羽,说不出话来。
青木绿也愣住了,他也如桑羽一样被妖族人视之为叛徒,这么多年来,叛徒这两个字犹如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心头,使得他的呼吸不得有片刻的顺畅。
桑羽似乎越发的激动,身子微微的颤抖,喘息更加剧烈,抬头面向风雨,忽地凄然长笑道:“可笑,真是可笑,我桑羽只因在巫道上修行上独树一帜,另辟犀径,便横遭猜忌,最后落得个叛徒的罪名。也罢,叛徒就叛徒吧,老夫也不想辩驳什么了。烈震,今日你不杀我,日后必会后悔的。”
风雨之中,桑羽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模糊,烈震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影子又重新恢复了桀骜和阴冷。他的脸『色』比之刚才不知要苍白了多少,仿佛听完桑羽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竟比那一场激战还让他感到疲倦。桑羽的惨笑声此时竟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即便隔着数丈的风雨,仍然那般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轰隆!
又一记焦雷在上空轰然炸响,震得大地一阵抖颤。远处天际,蜿蜒迤俪的闪电时隐时现,如长蛇、如飞龙,不时地照彻长空。
“锵!”雷声过后,又是一声脆响,一道亮光当空划过,竟比那电光还要亮上几分。
青木绿和桑羽心中一颤,同时寻声望去,但见那半空之中,漆黑如墨的巫王剑再度出鞘,如山剑影,横亘天际,震人心魄。
桑羽不见任何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巫王剑,眼角似乎隐约抽搐了一下。
半空之中,有烈震威严却似乎疲惫的声音传来:“桑羽,既然你执『迷』不悟,便休怪烈某剑下无情了。”
这一次,青木绿没有再选择沉默,而是冷冷地朝天大喝道:“慢着!”
可是,他显然还是慢了一步,如山的剑影业已当空落下,风雨无阻。
青木绿面『色』苍白,飞快地瞥了身旁的桑羽一眼,见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目光痴痴地望着当空劈下的巫王剑。青木绿跺了跺脚,一咬牙,正待祭出神器金蛇环挡那巫王剑一下,却不料远处一声长啸鼓风而至,接着自天边出现一道亮丽的金虹,当空划来,疾若闪电,竟赶在巫王剑之前将其挡住。
只闻“啪”的一声脆响,当空响起一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一道火花亮起,那道金虹正好击在巫王剑上。
那金虹也不知道什么法宝,竟然十分厉害,硬生生地将巫王剑反弹了回去,而它自己却深深地陷入地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东边又是一声长啸传来。这次的啸声明显不同于刚才那记啸声,又是从雪月城的方向传来,听在青木绿耳中立刻知道是韩一啸赶来了,而且来人似乎还不只一个。
眼见机不可失,青木绿哪敢有半分迟疑,趁着烈震被神秘高手挡下了那一剑后,他立刻一手拉住桑羽,一手拉住朱凤,趁『乱』飞进了风雨之中,飞快地消失不见。
而刚才挡下巫王剑的那个神秘高手也没有现身,似乎也凭空消失了。
只留下烈震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手握着被反弹回来的巫王剑,目光不断地巡视着远方,显是在搜索刚才那位神秘高手的踪迹。未果之后,他又扬气高声叫道:“何方高人,何不现身一见?”
声音蕴涵着真力远远地传了开去,就连那驰骋于天宇上的雷鸣也被这声音压了下去,只是,良久过后,却没有任何回复。
烈震叹息一声,从远方收回视线,看了看手中的巫王剑,忽然心中大惊,只见一向光滑无暇的剑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凹陷,凹陷四周分布着密密麻麻,肉眼难辨的裂缝,若非他修为精湛,只怕险些看不出来。他心中骇然,这个凹陷想是与刚才那道神秘的金虹相撞所致,那神秘高手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之高的修为。
正当他凝剑沉思时,四周有衣袂破空声传来,显然是有不少高手正往此处赶来。
烈震收回巫王剑,看了四处一眼,见桑羽等人已经消失不见,就连那个美丽的女子也失去了踪影,不由跺了跺脚,感到些须的惋惜。
破空声『逼』近,一连三道人影从风雨中现出身来,正是戚战、韩一啸和赤月空。
这三人中,戚战和韩一啸都是第一次见到烈震,一时有些陌生,只有赤月空与他是旧识,走到他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奇道:“烈兄,发生什么事了?”
烈震的目光一一在三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赤月空的身上,目中有淡淡的惊讶之『色』,只听苦笑道:“别提了,烈某这次算是栽到家了。”
戚战和韩一啸此刻已经猜出了烈震的身份,闻言俱感一惊,试想放眼天下,又有谁能令烈震说出这等颓丧的话来。
赤月空也看出烈震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真元大量消耗后的苍白,心下更加好奇,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烈震沉『吟』了片刻,将刚才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可惜烈某受那个神秘高手的影响,未能将那个女子留下,颇感惭愧。”
戚战和韩一啸闻言俱是一震,脸『色』瞬间有些苍白。赤月空更是当场叹了口气。
烈震看得有些惊讶,奇道:“怎么了,你们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赤月空看了他一眼,苦笑道:“烈兄可知道刚才你见到的那个女子便是光明神的千金?”
此话一出,当真如晴空霹雳,以烈震的修为亦忍不住失声惊叫道:“什么?她是光明神的女儿?”
赤月空默然点了点头,苦笑着没有说话。
烈震更是一脸的惊愕,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戚战的声音淡淡地响起:“烈兄也无须介怀,即便是知道了朱凤的身份,有那个神秘高手从旁作梗,只怕也留她不下。”
烈震看了戚战一眼,道:“这位想必就是戚战兄了吧。话虽如此,但既然被我烈某碰上了,又未能留下人,终究是难辞其咎。”
戚战摇了摇头,微笑不语。
这时,韩一啸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在泥泞的地面上看了几眼,忽地抬手朝着一处地面一扬,便见一道金光倏地从地里飞出,落入他的掌心。
众人微感惊异,同时朝着韩一啸的掌心看去。
只见那道金光原来竟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金『色』莲瓣,虽然没入过地里,但『色』泽依旧光鲜夺目,表面不曾有半点被淤泥沾染的污渍。
“金莲?”韩一啸惊讶的出声,想是感到颇为意外。
忽然,他象是察觉到什么,朝着另一方风雨中瞧去,目中有淡淡的惊讶。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一个人影宛如鬼魅一般地默默的站在那里,脸『色』铁青,目光也对准了他掌心中的金莲,却是一身黑衣的杨天行。
众人此时也生出感应,目光都被杨天行吸引了过去。
戚战对着杨天行微微点头,目含笑意,却没有说话。
杨天行对周围人的目光似无所觉,只是默默地盯着那夺金莲。不久,他走上前去,从韩一啸手中接过金莲,仔细打量了几眼,忽然目*光,冷冷地道:“是如来到过这里。”他能识别出此物倒也不足为奇,他当日在西天灵山曾与如来大战一场,知道这朵金『色』莲瓣乃是出自于如来的高蒂莲座之上,亦算得上是一件天地异宝,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
韩一啸看了杨天行手中的金莲一眼,皱了皱眉,道:“如来还活着?”
杨天行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当日我火烧灵山时,让他逃了。”
韩一啸不再说话了,一双深邃的魔眼不停地在杨天行的脸上打转,直觉杨天行比之数个时辰前已大有不同,但具体不同在哪里,现在却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只看出,杨天行眼中的神采似乎又恢复了几分,不再象以前那样的颓丧。韩一啸看得暗暗点头,虽然杨天行看上去似乎没有本『性』,但他本来也没打算凭借着一顿臭骂就将这臭小子的心『性』彻底扭转过来,能恢复一些生气,他已经很满意了。
此时,也不知怎的,杨天行看了手中的金莲一阵,忽的哼了一声,手指用力,握住金莲的掌心中有淡淡的紫金光芒冒出,伴随着丝丝粉状的烟气从指缝中散发开来。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杨天行重新张开了手掌。那掌心之中,已不见了原来的金莲,却多了一摊金『色』的粉末,无声无息地从指缝中悄然滑落。
韩一啸和戚战看得同时皱眉,心中暗感担忧。
虽说杨天行的生气恢复了许多,但此番又连遭打击,先是白素素的凄然出走,接着又是朱凤被人掳走,也不知他能否撑得过去。
杨天行仰头望着风雨深处,似在怔怔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自从杨天行刚一现身,烈震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杨天行的身上,此刻见他忽然转向赤月空,低声道:“赤兄,他可就是杨天行?”
赤月空看了烈震一眼,点了点头。
烈震微微颔首,又看了杨天行一眼,不再多言。
此时,戚战见现场的气氛有些沉闷,诸人各怀心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便笑道:“雨势渐大,天『色』也快黑了,各位还是先回宫,我们再作商议吧。”
对于戚战的提议,在场的几位高手自是没有什么意见,便连杨天行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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