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土团白条军
李小山费力地奔跑着,一张稚嫩的脸庞已经由红变白,牙根咬得紧紧的,汗水湿透了衣背。
节度府里的对他很好的沈姨一直告诉他,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切切不可过度劳累,大帅也曾经要他不用跟着讲武堂的学员们一起出操,虽然知道两人是为自己好,但小山却根本没有考虑过两人的建议。
要是搁到刚来旁听的时候,小山现在已经瘫到在地了,但现在他却还能迈动脚步——尽管他已经落后于学员一圈半之多。必须坚持!小山拼命压抑着倒下的冲动,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跑!跑下去!”
多病的祖母为了不连累家人,在逃难前自尽了,母亲被乱兵抓去前也自尽了,还有叔父、还有姨娘……还有和家人一样的几个仆人……最后祖父也听着《孟子》去了……
原本被人尊敬的“孟善人”一家事实上已经毁掉了,那个大院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小山虽然小,但其中的苦痛却更加深刻。蔡军那些狰狞的面孔和一路的尸体让小山充满了仇恨。到了山南节度府以后,小山发现,即便是像李大帅那样的好人,为了巩固地方也必须不断杀人。只有足够强悍才可以报仇——小山作出了这样的论断。因此,他处处学李大帅,并最终哀求他让自己进了讲武堂。
李大帅曾经让人查过小山父亲和弟弟的下落,但回报说所有流民屯里都没有这两人。对此,小山也不多想,直接将父亲和弟弟列入了死难家人的名单之中,对蔡军,乃至天下所有强贼的仇恨也愈发深刻。
学员们已经跑完了全程,大家都没有散去休息,准备上课。而是停在了原处,看着背后那个矮小单薄的身影继续迈动脚步。
大家都知道,这个叫小山的孩子是大帅新收的义子,但没人过去劝他,也没有人去扶持他。因为这样的举动之前在大家还不知道小山身份的时候就已经失败过了,这个孩子似乎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永远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对于军人来说,小山是个好坯子,他倔强而坚韧,头脑也很清醒,良好的家教让他的接受能力也非常强——他甚至会背诵《孟子》全文。这对于这些讲武堂乙级学员来说,实在太难了。但没有人为小山高兴,为一个天生好兵的出现而高兴,相反的,只有一种难言的心酸。
这孩子本来是在甲级旁听的,但他自己却觉得要先学当兵才能为将,就主动跑来乙级上课。所有乙级学员在两三天后都知道,那只是一个借口,因为甲级讲授的课程以理论居多,没有单兵和小组实战训练——从小山在练习格斗和刺杀时候的狠劲就可以看出他的目的。
小山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的体力是有限度的,即便是意志再为顽强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在前一段时间,他从来没有跑完过五圈的早操规定。大家一度以为他会放弃这个对他来说有点不切合实际的规定,但这个孩子却一路跑下来了,越跑越远,直到今天——只剩下半圈了。
“小山,加把劲,跑!”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一群男人都开始喊。
“小山,跑!小山,跑!……”
小山的眼睛湿润了,他已经跌翻了两次,但跌倒以后又会爬来,又会接着跑……听着“同学”们的喊声,小山的牙根咬得更紧了,肋部的不适似乎正在消失……
终于跑到了……在越过石牌的一瞬间,小山跌倒在地,他努力想爬起来,准备去上课,但却没有一点力气,一头栽在了地上。“武无第二”的石牌在它后方一动不动。
“小山……”学员们连忙赶了过去。
小山的事情让李严见到了同在一个屋檐低下的沈婉月,后者找到了正在战备处的李严。
李严第一眼看到沈婉月有些诧异,随即是恼怒。
“你们混帐!谁让你们放他进来的?战备处是平民禁地!!你们不知道吗?”李严冲着跟在沈婉月背后的士兵一通臭骂。
沈婉月的神情还是很淡然,仿佛事情与他无关一样,说道:“我找你有些事情。”
“你出去吧……关三天禁闭!”李严对那个卫兵说道。
卫兵有些委屈,敬礼回身的时候,嘟囔一句:“夫人有进出腰牌……又不是平民……”
这声嘟囔声音不大,但却被李严听到了,一愣神才记得沈婉月已经在山南医务处作了负责平民传染疾病防止的女官,随即对那卫兵道:“禁闭撤消!滚出去站岗!”
那卫兵精神一振,连忙跑了出去。
“说吧……什么事?”李严问沈婉月,对于这个动人的女子,他很尊重。刚才士兵的那声“夫人”让他有些尴尬。
沈婉月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李严的尴尬,说道:“小山累倒了,我想让你收回他在讲堂的旁听腰牌。他还小,不能和那些兵们一样练。”
李严一呆,有些为难,小山那个孩子的确是太犟了。正要说话,刚才出门而去的卫兵忽然又匆匆跑了进来,看了沈婉月一眼,说道:“邓唐张守御回来了,有急事求见,韩副帅、李处长请大帅尽快过去。”
“你先劝劝。”李严说了一句,随即出门而去。
沈婉月还没来得及说话,李严已经不见了踪影。沈婉月深深叹息了一声,也转过了身,医务处繁杂而有价值的工作让她在表面上忘却了苦痛,而小山的出现则让她死灰般的心有了点寄托,这个孩子和死去的弟弟长得太相似了,连脾气都是一样的……
张言忽然从邓唐匆匆赶回,显然是出了大事情,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经过几个月观察,李严发现这个张守御办事能力之强并不弱于李胤烨,尤其是农事上,他已经成了山南管理层中的第一把好手,能让他匆忙赶回襄阳的事情显然不是民政事宜。除了民政就是军务了,邓唐的实际军务归刘知俊主持,而现在刘知俊没有回来,说明前方实在需要他——换句话说,张言赶回来的原因十有**是蔡州战事。
蔡州自从上次失败以后一直就没有动静,虽然秦宗权丢了大脸,但经过大家的推演,基本确定了蔡州暂时无力出兵报复——贼军首先要面对河南方面的压力,要出兵就得考虑两线作战。另外,从掌握的情况来看,秦宗权已经指挥不动向徐、扬方向而去的孙儒,秦氏的嫡系在上次受山南重创以后已经无法对山南形成毁灭性的打击,秦宗权虽然是野兽派的,但绝非不知好歹之辈……综合几个方面,蔡军都没有再次出兵山南的理由。
即便是这样,李严还是小心地向与蔡州接壤的三个州增派了大批部队,可以说现在的山南,除了襄阳的,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唐、隋两州,不折不扣的一出隋唐演义。按照常理,即便是秦宗权和孙儒合军来攻也不至于瞬间坍台,况且,要是前方紧急,张言也断然不会抽身返镇的。
带着焦急和疑惑,李严走进了小议事堂。在他进来之前,韩建、李胤烨、张言、韩绰、梁震等人已经在里面小声商议,而张承业却只是坐在一边静听。
见李严进来,众人纷纷起身。
“怎么回事?”李严直接就问张言。
张言答道:“日前朱温以丁会为将偷袭蔡境,秦氏损失惨重,令孙儒回军,但孙儒忽然翻脸,以本部七千人自立,号土团白条军,孙某自称大将军,目前蔡境形势骤然复杂,兹事体大,言特回襄禀报,我邓唐当如何应对,望大帅定夺……”
孙儒和秦宗权翻脸了?这么快?去了担心的李严有些惊讶,当下问道:“你先具体说说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