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的话落在几个军官耳朵里像是地藏王菩萨吹的牛一样慈悲得让人难以相信。若说是给熟练士兵发双饷也就罢了,好歹能直接拉出去打仗啊。可李严倒好,一口气包下了一群废物不说,还连带着把人家家小也养活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军官们和李严虽然是起家就在一起的弟兄,但也不好怎么质疑官长,不过一回到驻地,大家就忍耐不住了。
“军使,将军!”首先发言的是闻讯赶来的全军管家孟西来:“您知道这个包袱有多重吗?一半口粮……那得用多少弟兄们的鲜血才能换来啊?”
听了这话,李严并不像大家想得那样憨态复萌,固执己见。反而很淡定地说道:“你给算一算。”
虽然吃惊,但孟西来还是很快地算起帐来:“目下,难民不多,仅三百人入义亭城,其中无法从军者约计二百,所需半数口粮每日耗粟近两石。这个数咱们还负担得起,但既然要扩军,自然不能扩充数百。按我朝惯例,军使这样的级别如果不是郑畋老贼作梗,当可领兵三千,故此,据我军目前情况,单从粮草来看,如不负担家口,应当能支持两千人规模近两月之用。但是……如果军使招致难民的消息一出,八成会涌来数千,那时候……”
崔成谋脸色阴郁,他原本以为李严杀俘都果断起来,应当没有慈悲心了,谁知道又弄出这么一手,不等孟西来说完,便插口道:“某曾询问过难民,单是富平一地,无家无着者就有万人。即便是来上一半,我军也会被吃垮!何况还有他地的难民?”
阎烽的反应倒不是很激烈,只是说道:“且听军使说。”
李严点点头,问道:“难民是不是只会吃不会做?”
众人摇头。
李严又问:“吃一半粮食是不是会饿得只能躺在地上?”
众人又摇头。
李严又问出一句,不过却是一字一顿:“我听说身体不好的人饿久了猛然吃饱会被撑死,是不是真的?”
众人色变,他们都不是傻瓜,听了李严的三个问题都开始隐约明白过来。齐齐望向李严,眼中充满惊愕。
李严苦涩地颌首,喝了口水,但声音依旧沙哑:“我军需要扩军不错,但也负担不起一群白吃白喝的人。但诸位想过没有,如果我军只招收青壮而不理会他们的家人,他们能用心训练,用心打仗?远的不说,怕是有些人都会省下自己的军粮分给自己的家人,这样的人你能指望他有多大力气训练打仗?要是招了再成批淘汰,哗变怎么办?”
众人似乎抓住了什么,都思考起来。
“至于扩军规模,我的目标只是一千五。这个时代,能参军的难民真的全都拖家带口?老弱妇孺真的就能没吃没喝的四处奔波?得到消息赶来的依我看家小未必多到难以接受,这是其一。其二,我军休整正好需要一大批后勤,比方修筑工事,换装,修补兵器……这些的话,难道还要全让士兵们亲历?这是其二。第三,我军先饿饥民几天,然后敞开供应,至少可以淘汰一批什么都干不了的老弱,即便不能,所耗费的粮食也和每天供应一半相差不大,而且显得咱们在困难的情况下还挤出粮食救济百姓……”李严越说话,就感觉后背越冷,这些话好象只是嘴巴自作主张一般,完全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几个军官现在已经理解李严的决定,各自考虑起对策来。
“倘若流民听闻消息,不断汇集过来怎么办?”阎烽的提问直击要害。
这个问题李严在路上已经想好,答道:“我准备,训练分两个阶段,前一阶段暂时在城内,后一阶段将出城。如果难民很快就超出接受能力的话,就鼓惑稍作训练的难民去关城实战……你们?我说错了吗?”
“高,实在是高。”崔成谋的眼睛都放出光来,说道:“这样的话,让那些难民长点血性不说,我军的名声暂时也坏不了,难民对难民嘛……到时候我军再驱散暴乱,劝其离开……端得是功德无量啊!”
“那样的话,不能让派出的难民使用制式装备,或许提前收集城中的铁器作‘训练’用更为妥当。”阎烽眯着眼睛补充道。
孟西来和丁开也连连点头。总之都是十分赞赏。
张克行的眼里倒更多的是不忍,问道:“只能如此?”
李严无奈地点头。人民内部矛盾总归要比军警察镇压好得多。这是后世地方冲突里政府的常见态度和处理准则。现在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冲突,极有可能死伤狼籍,仅此而已。
原本心中惴惴的孟西来见预案已经稳妥,便问道:“不知我军将在富平多久?”
李严竖起三根手指头,说道:“最多三个月,我看黄巢时日无多了,我们再去恐怕赶不上功劳簿了。”
对于李严的判断,大家均无异议。毕竟黄巢的颓势已经渐渐明了,要不一路上黄巢的各小部队也不会全然采取保全的实力的态度。
接下来,大家又补充了一些训练细节。在李严的要求下,从原西岭驿的士兵和招讨大营的补充兵里挑选三五十个好苗子由李严主持进行士官培训,打造一个坚实的下层军官团体。其余有经验的老兵则在几个主官的带领下按照西岭的训练大纲对招来的新兵进行基础训练,原俘虏补充兵也必须参加,主要培养绝对的服从性。为此,李严咬牙批给这次训练二十个阵亡名额。
计议已定,大家立即分头行动。
走出屋子,已经是夜间。崔成谋回头望向站在门口的李严,心中感慨。原来以为李军使是菩萨心肠,现在看来……却也有夜叉之心啊!
“我这么做……是不是太没人性了?”李严在门口喃喃自语,脸上的阴霾如同这夜色一般黑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