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这泥不黏!再和!”一个满脸风尘的中年男子大声呵斥着几个衣衫褴缕的百姓:“天黑之前要给西街备好五十个罐子的泥!”
“陈爷,咱们都是老弱,大军只给咱一天三个小饼子,实在是没力气了哇……”一个面貌苍老,衣服尽是泥点子的百姓对中年男子苦苦哀求:“您看能不能缓一缓?”
“不行!”中年男人语气决绝,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能垫点肚子已经是不错了……我陈老幺也只是个泥瓦匠,这黏土的分量是大军的管事定下来的。没办法啊……”说着,挽起袖子,也和起泥来,这兵荒马乱的,家伙什难找,只好用手来活泥。否则要是烧出的罐子坏了,可是要被大军治罪的。
求情的百姓见监工自己动起手来,知道只能做下去,长叹了一口气:“听说城里已经有不少人生生累死了……”
陈老幺头也不抬,回道:“便是累死也比饿死被吃了强,你没听说还有流民想进富平,却被咱们的人给打走了吗?李军使已经是菩萨心肠了,毕竟给了咱三个饼子一天啊……”
“谁说不是呢?”和泥百姓中的一人低声说了一句。
…………
这样的对话在如今富平的街头巷尾随处都可以听到,却是再普通不过了。有人为大军打铁时一头栽在砧子上,有人在城外烧炭时晕在窑子里被生生烧死……大伙的生命全靠一天三个饼子加上女人孩子们专门出城采集的一点野草树皮撑着,肚子早就饿坏了,吃下去的东西还是原样的拉出来,有些孩子饿急了直接捡来淘洗了吃,至于老鼠什么的,早就被捉了一干二净。
饶是艰辛如此,却没人埋怨城内官军的大头目李严,在饥民们心中,若是李严挥刀将他们屠了做军粮都是理所应当的,能够放人进来用三个杂和饼子一天养着大家,那都是十世菩萨转世才能做的大功德。城靠他带兵守着才没把外面的禽兽放进来祸害人,那他给手下吃饱饭又有啥眼红的?谁让自己招不上兵呢?即便是死在城里也比抛尸荒野的好,李菩萨怕其他人饿极了祸害尸体,每天还派兵丁巡逻,发现一个死的就拖去焚了,总算不会落到别人肚子里去。这种城中困苦在这世道原本平常,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李严并不是不知道城内悲惨的光景,因为他铁了心不去看。一人一天三个饼子,合计三两左右,多数人还要干活,用膝盖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这还是因为李严狠下心来给城内所有流民都发了粮食的结果。否则的话,富平和这战区其他地方一样,都会是活地狱。
抛开所有“杂念”,李严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士官培训手册的撰写与编制上,他对于实力的追求从来没有如现在一般的迫切,时不我与,如果还是步步为营,或许他再也没有尽快出头的机会。
一旦心思浮动,李严就强迫自己练武。如是五天,人瘦了一圈的李严拿着培训计划和方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辛峻啧啧称奇,大赞李严进步神速,接近他当年的水准。李严听了这话只能苦笑,他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个时代武技奥妙,所谓内功,只是一种神秘的力量运行与爆发的方法,并没有千军辟易,隔空杀人的本事。本朝第一高手空空儿自四岁起便苦练本领,以天才之资花了三十年达到速度与力量的颠峰,但也只能半夜杀人,逃之夭夭。不过比较幸运的是,虽然辛峻练习的是空空儿一路的本事,但《明武》上却是大开大阖的战场本领,再加上后面还没看的关于用兵与地形分解的附录,明武却更像是一本古代将领经典教材。
“别将真是天纵之材!”看完士官培养教材的崔成谋毫不吝啬夸张溢美之词,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认同,出言赞许。虽然对李严提出的下级军官培训他们都有所了解,但当真正看到培训内容和细节时,李严超越时代的思维还是震撼了他们,如果真的按照李严教材中所提一一做到,那将是一个巨大的创举。古人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果李严的计划成功,即使找不到悍将,只要不是战役策划级别的将帅,一般千人队只需要有经验,意志坚定,不犯混发傻的人都可以充当指挥。军队对于这个级别将领的依赖将下降,组织性却能空前加强,反过来,将领对军队的控制力却能迅速提高,命令执行效率也是如此,这样,军队将拥有一个稳定的组织结构。至于小组战斗能力增强什么的比起刚才这几点来说,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兴奋过后,一众军官开始提出补充和修改意见——毕竟李严作为外来户,对古代战争和军队组织方面还是比不上这些老兵,另外像骑射什么的专业科目,李严也只拟订了目标,具体细节还需要眼前这些军官,甚至前马贼来完成。李严的无奈在军官们看来却是谦虚,给属下表现自己的机会,因此以最不熟悉李严的薛家三兄弟为代表,众人都十分投入,到傍晚时分,一份比较详细且高效率的培训方案终于完成。
“对了,别将。”孟西来近来操劳于各种粮草分配之中,也憔悴不少,讨论完了士官的事情,便向李严汇报情况:“如今我军新兵已经停招,共计一千人,消耗尚可控制。但城中难民最近却死了不少,其中……惨烈大大超出估计,恐怕会影响士兵士气,是否可以略微加一点配给?”
李严一呆,孟西来是不是受刺激了,怎么忽然大方起来了?再看其余众人,除了阎烽和辛峻两人淡定自若,其他人见识有限的人表情都不太正常。尤其是张克行,已经向自己露出乞求的神色,顿时沉吟起来。
张克行终于忍耐不住,走出门去带进来一个木偶一样的小厮。这小厮约莫十四五岁,骨瘦如柴。却是这年头关中寻常少年的模样。唯一的区别是,这小厮眼神空洞之余更有一丝灼人的疯狂。
“我看见这个叫小芽的丫头时,她一个人和两个男子撕打,还生生把一个男子的喉咙给咬烂了……”张克行说到这里脸色还是变了变。他虽然是老兵,但出身宿卫,很少看到那般惨烈的情形,至今记忆犹新。
原来是个丫头,李严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和难民有什么关系?正想到这里,却听张克行续道:“只为了保住刚死去的母亲遗骸不被吃掉……”
“他们终究还是没吃到!”叫小芽的丫头这时候忽然开口了,牙齿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