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花’开遍地(四)
‘门’,是用来干什么的?
对于上面这个问题,或许所有人都会不屑一顾,因为答案太简单了,‘门’是用来供人们进出的,所谓单扇为户双扇为‘门’,连孔子他老人家也说过,“‘门’,必由之路也!”还有必要为此专‘门’提出个问题么?
当然,以上的答案基本是正确的,所谓“基本”的意思就是,并不全对!中国五千年漫长文化最大的作用就在于能把许多最简单的事物搞复杂,把最简单的道理搞得博大‘精’深让人云里雾里,比如说‘门’,对中国人而言,‘门’除了提供进出开关的基本功能之外,还有一大用处就是拿来杀人。君不闻“鸿‘门’宴”乎?君不闻“推出午‘门’斩首”乎?君不闻“玄武‘门’之变”乎?‘门’,向来就为是非之地,尤其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举凡“‘门’”之所在,必是危险紧要之处!
“大人英明!”王有胜对杨翼关于‘门’的这番说话,固然是比较赞同的,只不过赞同归赞同,但他依然认为这是废话。
王有胜和杨翼是在离开析津府一刻钟之后,跑到南京城西‘门’的。一路上的焦急惶恐自是不必多言,此时的南京城显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城东面的歌声越来越响亮,并且已经开始在城中扩散,哭叫声与呵斥声远远的划过暗夜的天空传来,时间不多了!杨翼和王有胜都很清楚,如果不能尽快离开南京城,那么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耶律延僖准备得如此充分,血雨腥风是今晚的唯一主题。
只不过,当他们看到西‘门’的时候,却知道事情愈加不妙了,此时的西‘门’寂静无声,没有灯光,也没有守卫的士兵!三丈高的城墙,黑黝黝的城楼都表明,这里潜伏着危机。
“有胜,咱们没有别的路可走!”杨翼脸上‘阴’云密布:“延僖那个小兔崽子不会漏了这里!嘿嘿,守城的士兵一个都没有,摆明了就是有埋伏!‘门’嘛!自古就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王有胜无比郁闷,要说俺们这些年仗也没少打,这里有埋伏谁还看不出来?你废话说了一大堆,左分析右分析,什么孔老夫子什么鸿‘门’宴,该说的废话全都让你说完了,该怎么办你却一句也没提!这不‘浪’费时间吗?到底是硬闯过去还是找点什么别的路子,你倒是吩咐一声啊?反正今晚咱们都是豁出去了,是死是活关键看的是运气!
运气?杨翼眯缝着眼睛盯着百步之外黑黝黝的‘门’‘洞’,他知道,想要活命除了运气之外,还需要一点点耐心和智慧!“咱们明目张胆摆足了架势往前冲,记住了,冲到‘门’‘洞’前二十步的时候就刹住往回跑!如果他们确实有埋伏,见到咱们往回跑肯定憋不住!若是他们冲了出来,咱们就逃,只要西‘门’的伏兵被吸引出来并且侥幸让咱们逃脱,咱们找个机会再杀回马枪!最后一定能冲出西‘门’!”
要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杨翼挥舞着弯刀,王有胜紧随其后,边跑边喊就往‘门’‘洞’处狂冲,还真把‘门’‘洞’里的耶律涅里唬了一跳。
“搞什么呢?”耶律涅里一下子脑筋还转不过弯!
要说耶律涅里所在的位置是在‘门’‘洞’里,尽管外面是黑夜但‘门’‘洞’里显然更加黑暗,因此当杨翼和王有胜出现在前方百步远的街角时,耶律涅里就看到了他们,当时耶律涅里就乐开了‘花’,这下看你们还能往哪跑?就算你杨翼再能打,你打得过俺手下这百多号人么?一人一斧头准把你俩劈得稀烂!
可耶律涅里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发现杨翼和王有胜似乎有点不太对劲,那俩人在街角处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啥,你说你要是发现这里有埋伏你就快溜啊!你要是没发现这里有埋伏你就过来啊!可现在你们又不开溜又不过来,就站那儿聊天,一聊就是一刻钟,这算怎么一回事吧?
耶律涅里还在盘算着是不是要主动冲出去砍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时,突然就听到一声大吼,吓得浑身一哆嗦,然后就看到杨翼和王有胜一边嚎叫一边冲了过来,他愣是想不明白杨翼这是‘抽’的哪‘门’子疯!
“别动!”耶律涅里虽然想不明白杨翼这是干嘛,但这并不防碍他迅速作出布置:“大家都别动,稳住!等他们冲进‘门’‘洞’里咱们再动手,四面‘乱’斧齐出,管他葫芦里卖啥‘药’,砍不死他以后我叫他活神仙!”
很显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双方都越来越郁闷!杨翼和王有胜冲到‘门’前二十几步的时候突然就回了头,跑回去的时候比冲过来还要更快!
要说耶律涅里当时命令士兵们追出去这事就算完了,但他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之间发了片刻的傻,等到他准备下命令的时候他发现那俩疯子又在百步之外停住了。
“怎么没反应呢?”杨翼无比的郁闷!‘门’‘洞’里实在太黑了,就算他跑到二十步的距离依旧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按照他的预想自己往回跑对方肯定要追出来,可这都跑回原地了‘门’‘洞’里依旧悄无声息,这让他非常的狐疑。“莫非是俺多心了?那里边根本没有埋伏?”杨翼愣了一会:“有胜,要不…咱再来多一次?”
杨翼狐疑,耶律涅里更狐疑,他看到杨翼在远处停住后立即打消了追出去的想法,决定看看再说,于是他又一次看到杨翼和王有胜嚎叫着冲过来。
事实上,正如历史总是重复着以前的故事那般,之前的一幕再度重演,杨翼冲到‘门’前二十步又跑回了原地,而耶律涅里依旧没有行动。
所以杨翼来了劲头,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基本原则他带着王有胜又跑了第三次,而那边的耶律涅里则下定了决心,他就不信这个邪,他就不信杨翼不进来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出去了。
“不行了大人!”王有胜喘着粗气大发牢‘骚’:“这都跑第五回了,末将‘腿’都要‘抽’筋了!嗓子都喊哑了!俺琢磨着咱们是不是在瞎折腾呢?”
杨翼非常懊恼,他现在已经确定是自己想多了,西‘门’,根本就没有埋伏!自己来回玩了五次百米冲刺,完全就是在锻炼身体,话得说回来,在这种要命的关头锻炼身体显然不是太合适,还是赶紧出城逃命才比较现实一点。
这次杨翼不冲了,带着王有胜缓步朝‘门’‘洞’走去,他不是不急着出城,而是实在不想跑了,毕竟他是个人不是一块铁,这世上没有谁能在连冲五次百米之后还有力气再冲一回的!
那边的耶律涅里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杨翼这分明是在调戏俺嘛!杨翼肯定是发现这里有了埋伏,要不怎么他每次就掉头呢?你说你调戏一次俺那倒也就罢了,反正一回头俺们砍多你几刀也就扯平了,可你竟然调戏本大人五次!你这不是欺负人么?现在还变本加利,散步似的往这大摇大摆的走,真不把俺们手里的刀斧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终于,在杨翼大摇大摆走到距离‘门’‘洞’五十步的时候,耶律涅里的忍耐到了极限,一声令下,灯火齐明,数百兵士齐声呐喊,挥舞着兵刃,从‘门’‘洞’里、从城墙上、城楼上冲了出来,耶律涅里更是一马当先迎面朝杨翼冲过去。
杨翼和王有胜刹那之间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跑啊!就算现在‘腿’肚子发软也要没了命了跑。看来运气比所谓的智慧和耐心要更重要得多,好在此时距离城墙足有五十步之遥远,现在逃命还有足够的缓冲距离。
两人发一声喊,夺路狂奔,身后追兵在耶律涅里的带领下紧追不舍。西‘门’前的大道贯穿南京城,两人当然知道沿着大道继续向前迟早都会被追上,跑出数十步后眼瞅着左手边上有个巷子口,不及多想即便冲了进去。
巷子非常狭窄,许多地方仅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行,曲折之处亦是极多,两边尽是高墙。二人哪管得了这许多,闷着头跑了片刻才发现坏了,绕过一个转弯处后此路不通,竟是一条死巷。
杨翼稍一喘息,转头望望王有胜,王有胜咧嘴苦笑,还能说什么呢?拼吧!
耶律涅里一直在后面红着眼睛追赶,刚刚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寒光在眼前闪起,一把弯刀带着强烈的呼啸从侧面横向急砍而来。
耶律涅里大骇之下反应亦是神速,双膝保持前冲之势前屈,身体向后翻倒,弯刀险险贴着向上仰面的身体上一划而过,脑袋前的一缕鋵发被削了下来。
杨翼一击不中,心下大叫可惜,转腕之间,刀子反手再下,向已经从身前滑过的耶律涅里后脑劈去。此时耶律涅里早已经准备,身体并不仰起,听得脑后风声一响,头一偏,竟用肩膀硬吃了这一记刀子,腰部发力狂扭,一把巨斧利用转体之势在空中划出弧线,朝身后的侧的杨翼和王有胜砍来。
因为道路狭窄加上王有胜并没有武器,所以适才王有胜贴在杨翼身后,此时面对巨斧根本避无可避,好在也是道路狭窄救了他的命,斧头在墙上磕了一磕威势大消,王有胜狂喝一声利用斧子碰墙的刹那蹲身冲跃,刚好在斧子落下前撞到了耶律涅里扭转过来的腰间,王有胜的力量何其之大,只听一声惨叫,竟把耶律涅里撞得飞了开去,斧子脱手。
王有胜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斧子向前一劈,鲜血飞溅中,耶律涅里的头颅被劈开了一道大口子,脑浆四处流淌。
两人管不了许多,势若疯虎般一人执刀一人执斧就往原路杀回去,追兵完全‘乱’了阵脚,哪晓得此二人竟然如此悍勇,加上手中的长兵刃在狭窄的道路中根本施展不开,竟不是二人的对手。王有胜在杨翼身后高举着长斧抵挡上方顺势劈下的兵刃,杨翼在前面弯刀如‘花’般开放,血和惨叫声响彻这个寂静了不知多久的巷子。
几乎就是一步杀一人,杨翼在黑夜的鲜血中完全杀红了眼,一个又一个对手从面前倒了下去,杨翼不作任何停留,踩着倒下的敌人的身体向巷子外急迫而去。
士兵们在狭窄的道路里‘乱’作一团,有人从前面的惨叫声中判断出了发生的事,开始掉头向外跑,偏又被身后涌来的人挤住,急切间相互推桑践踏,‘混’‘乱’不堪。
杀!杨翼和王有胜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等到从巷子口冲出来的时候衣服全都湿透了,身上到处是血和汗水,有自己的,更多的是别人的!
巷子外还有十几名成功退出来的士兵,此时早已经心胆俱寒,看到鲜血淋漓的两人出了巷子哪敢再战?四散逃了去。
杨翼与王有胜在剧烈的喘息中相视苦笑,只道好险,身上伤痕无数,也不知会不会血流不止,因为根本不知道伤口具体在哪,反正到处是血便对了!顺着原路回到西‘门’前,这才发觉唯一的希望完全断绝,西‘门’上灯火通明早已经聚集起无数的守卫兵士,杨翼根本不指望能从这里杀出去。
“殿下,城中已经大‘乱’!”窦景庸跪在耶律延僖的面前,道:“汉军士兵都疯了,只要见到契丹人就杀,到处在找张孝杰。”
“张孝杰该死!杨翼更该死!”耶律延僖狠狠的敲击着身边的桌案:“洪基老贼刚刚训斥我,那个可恶的粱颖更说我玩火**!嘿嘿!我玩火?我杀张孝杰和杨翼,难道不是为了老贼的颜面么?他自己比我更想干这事,本殿刚刚收到消息,萧雅哥带着近万人其实昨夜就到了南京城外二十五里,若是洪基老贼不想杀杨翼,他早就可以让萧雅哥进城,阻止‘混’‘乱’发生,眼下反过来训斥我?真正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这是好事!”窦景庸轻笑道:“陛下还肯训斥殿下,说明陛下对殿下还有感情啊!不会为了萧皇后的事情对付殿下,将来我大辽的江山,不还是殿下的么?”
“住嘴!该死的奴才!”耶律延僖怒喝道:“太后之事不许你等多言,太后不会有错!都是杨翼这个杀千刀的‘混’蛋搞出来的鬼!窦景庸,我来问你,你不在城中继续指挥汉军,跑来这里干什么?杨翼在哪里?我要的只是他的头颅!还有张孝杰!张孝杰在哪?”
“殿下何须多虑呢?”窦景庸显得若无其事一般:“汉军全都红了眼,奴才先前在汉军大营早已经把话跟他们讲得明白,张孝杰勾结杨翼,此二人乃是造成南京道妻离子散的罪魁祸首,奴才还散发了这两人的画像,他们到处在找这两个人,不把南京城翻过来誓不罢休,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十万汉军,嘿嘿,南京城有多大?怕是根本没有这两人藏身之处啊!奴才担保,天亮前必有献出此二人之人头者,殿下更应该准备的是向大宋解释杨翼遇害一事,想必这也不难,南京城‘乱’,大‘乱’之中伤了无数契丹贵族,更何况一个大宋使臣呢?奴才早已经吩咐下去,火烧析津府,便对大宋说杨翼死于火中便是了!”
“至于奴才跑这来,一则是因为城中大‘乱’已成,无须奴才多管。二则是因为……”窦景庸瞄了瞄耶律延僖,低笑道:“殿下还记得在涿州与杨翼之会么?那场会上,杨翼身边的一个美‘女’似乎颇令殿下心中欢喜啊!”
“哦?”耶律延僖一把扶起窦景庸,疑‘惑’道:“那名‘女’子似乎叫作李莺鸣,怎么?窦大人竟似乎有她的消息?”
“正是!”窦景庸目注延僖道:“奴才擒了她来,要献给殿下!”
“哈!”耶律延僖喜形于‘色’,大笑中拍着窦景庸的肩膀:“好!好极!窦大人真是人才啊!谁说我大辽无人,在本殿看来,窦大人之才比那粱颖要强出不知多少!此事过后,自当重赏,我会向陛下举你,赐姓耶律!”
“等等!”耶律延僖忽然皱起眉头:“李莺鸣在此,那么宋人使团却在何处?”
“这个…”窦景庸愣了片刻才道:“那李莺鸣招供说,蔡京在汉军到来前从东‘门’而出,其实适逢东‘门’守军按部署撤防,以便汉军进入,蔡京刚好钻了这个空子!而李莺鸣不知何故竟然没跟蔡京一起出城,最后落到了奴才的手中。”
“蔡京聪明啊!”耶律延僖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他出了皇城后竟不带队伍走西‘门’,怕是早猜到汉军会从东‘门’而入,是故兵行险着,反倒赶在‘混’‘乱’前东‘门’守军撤防的空子中跑了出去!算了,本殿不怪你!蔡京这个‘混’蛋本殿终究是不放在眼里,你抓到了李莺鸣,也算大功一件便是了!”
“那么殿下,便请移步如何?”窦景庸大笑道:“**一刻,殿下岂能‘浪’费,天亮之后大局定矣!”
“天亮?”杨翼看着狼吞虎咽的王有胜:“我说你真有这么饿么?我们不能等天亮!天亮之后我们若是还不能出城就完蛋了!”
“那又能怎么办?”王有胜翻眼道:“死也要作个饱死鬼!你说这也忒奇怪,咱们长得真有这么凶恶吗?怎么这屋里的人这么害怕咱们呢?”
王有胜拍拍桌子边上的人,桌子边上绑着一家男‘女’老少,这里是一处民房,而外面则是无数的叫喊声和奔跑声,透过薄薄的窗纸,可以看到火红的天空,这个无人入眠的夜晚,到处都是鲜血和烈火。
那户人家的成年人全都瞪着惊恐的眼睛,对王有胜的问话不敢回答,反倒是一个小孩毫不畏惧,哭叫道:“你们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我们不是坏人!”杨翼拍拍孩童的头,柔声道:“外面的坏人正在杀人放火,我们也就是在你家躲躲,躲过之后自然会离开,你不要害怕!”
“你们就是坏人!”那孩童完全不信,大叫道:“我看过你们的画像!你们都是大坏人!外面的人一定会找到你们的!叔叔们都说你们逃不掉的!是你们让我们没饭吃!”
杨翼和王有胜相顾骇然!画像?这么说,咱们根本无处藏身?想冒充平民‘蒙’‘混’过关亦是险到极处?
“这个险冒不得了!”杨翼一把拉起王有胜:“待会汉军就会逐户抄家,咱们走!”
“去哪里?”王有胜叹了一口气:“大人!城中如此‘混’‘乱’,到处都是士兵,咱们一出去,恐怕就回不来了啊!”
“有个地方!”杨翼的眼光闪烁:“有人告诉我,那里有条路!”
“谁告诉过你有路?”王有胜愣愣的看着杨翼:“我怎么不知道?”
“耶律洪基!”杨翼的脸‘色’很奇怪:“还有四年前的耶律那齐,不知道为什么,那条路似乎跟我有莫大的渊源!”
行辕皇城。
“他会去走那条路!”耶律洪基的脸‘色’苍白,这个夜晚实在是太漫长了,好像是他这辈子第二次遇到这样一个夜晚,上一次,当然是在四年前,也是在南京城:“他没有其他路走!只能去那里!”
“臣明白了!”粱颖躬下身子,道:“臣这就去准备,但陛下此举,岂非让太子……”
“哼!”耶律洪基摆了摆手:“你不必多说!你是知道朕的心意之人。延僖太子既然敢玩得这么大,总归要付出一点代价。朕老了,朕让他们自己去决定自己的命运。”
“是!”粱颖慢慢的退了出去,心中暗叹,姜永远是老的辣,无论杨翼还是耶律延僖,恐怕都不知道一切尽在耶律洪基的掌握之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