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法历三千二百四十一年。
五六月的太阳就已经晒的不得了,正值晌午,那日头升上去和炉火似的,炙烤着行人。这种天气行走,用不了一刻钟,就让人感觉皮肉烧灼的疼。
平常那些光着脊梁的船家都搭上一条汗衫挡着,还有的干脆躲进了船舱里。
走货出门的趁早清清凉凉的出发了,现在时分也就少有人来码头,守在这的船家要么是昨夜喝醉没赶上趟的,要么就是早上没抢到活的。
但不管什么原因,船家还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万一捡到雇主,几天的生计或酒钱就有了着落。
水美酒店的店伙计季风刚出城门就有点后悔,抬头看根本睁不开眼,身上的短褂也很快湿透。这时候赶路可真够受的,提在手里的两个酒坛也愈加沉重。
前些日子季风家里托人捎来书信,说他父亲在砍伐树木时,不小心被倒下的树干砸伤了腿脚。
掌柜的听说后,准许季风回去探亲,知道季风的父亲爱喝两盅,唐掌柜还给了季风两坛十斤装的水酒。
“唉,跟着唐掌柜做活也是俺的幸运。”季风对自己,对唐掌柜都多有感慨。
季风的老家在蛤蟆石,那小村子距离比奇王城不太远,大约也就一天半脚程。若是走水路,乘船顺着比奇河南下,一天功夫就到。
因为家里穷,季风很小就跟着父亲捡柴伐木,有时也去比奇河捉鱼虾,卖了补贴生活。
十五岁那年,季风跟着父亲来到王城找活计,一路问到了水美酒店。
叶先生见季风长的壮实,也听话,就将他留在店里,这一干就是十一年。不过季风并不后悔,他反而庆幸能被叶先生看上。
水美酒店对季风不错,叶先生公道,唐掌柜友善,店里的伙计们吃的好不说,逢年过节还允许他们轮流回家探亲,留下的人也会多算工钱。
几年前,季风的父母托人给他说媒娶亲,唐掌柜给了季风十两银子,还说今后若是需要养老携幼不能回来,这个就算安家费。
最后季风还是回来了,在这里有稳定的工钱,他已经习惯水美酒店的一切,就是看唐掌柜教导一凡修行,他也觉得新奇。
季风看到码头那里停着几条船,心想干脆雇条船回去,怎么也胜过提着沉重的酒坛受罪。
要按以往的性子,季风就算多走些路,也要省下这半两银子的。穷人家的孩子在花销上都是能省就省,对金钱的来之不易有着深刻的体会。
一来是真热,二来季风担忧父亲,心中焦急,也就难得阔气一回。
季风来到码头,许是他的穿戴不像有钱人,别人以为是来接货的伙计,有两个船家打量几眼,竟然连问都不问。
“喂,你们还走不走船呐?”
季风在水美酒店别的不说,察言观色的功夫早磨炼出来,他自然懂得船家的眼神代表什么,便摘下草帽,不痛快的问道。
“呦,你是来赁船的?”
那船家懒洋洋的问道,他用手遮住额头,又瞅向季风。只是船家那满脸糟乱的胡子,皱起来的眉头,就和没睡醒一般。
“蛤蟆石村晓得不?要多少钱?”
季风心生几分犹豫,他怕这些撑船的见他独自一人会坐地起价,但转念一想,大不了不坐呗。
“那自然晓得,半贯铜钱,走不走?”船家放下胳膊,就等季风回话再做计较。
一贯铜钱一千文,半贯铜钱五百文,也就等于半两银,不贵不少,算是公平价。
“哪个要去蛤蟆石?”
季风正想答应那船家,忽然身前响起一声叫唤。旁边船舱里钻出一个肥胖的人,他光着膀子,满脸横肉,头发胡乱的用块帻巾扎在头顶。
那人左手提着酒葫芦,右手端着一杆旱烟袋,大嗓门吆喝起来,“谁要去蛤蟆石呐?”
股股青烟从那胖子嘴里喷出来,活脱脱像个香炉。季风知道此人底细,便没吭声。
先前那船家却指着季风,低头哈腰的说道,“方大哥,您醒了?是他要去蛤蟆石。”
胖子瞧了瞧季风,大咧咧的说道,“我正好也去蛤蟆石,不如坐我的船咋样?”
“那是,那是最好不过。”那船家连连点头,被人抢了生意却不敢有二话。
俗话说‘两腮无肉不可交,面长横肉视为凶’,这在面相上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脸上不长肉,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说明这人精明,做事也圆滑,和这种人接触,往往得不偿失。
而那些满脸横肉的,往往不怒自威,很容易被人视为心肠凶狠,手段毒辣之辈。这也是为何长相憨厚的人,更能赢得别人信任的原因。
‘相由心生,心善则面善,心凶则面凶’。不过,这也是一家之言,难免有偏颇,千人千面,人心各异,不能轻易以貌取人。
再怎么说,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长相不是自个决定的,能做的只有修心养性。
季风不想乘胖子的船,那胖子把铜烟锅在船外一磕,嘿嘿笑道,“小兄弟,你打听打听,若我看中的生意,哪个敢言语半声?”
“这位小哥,方大哥都说话了,你就上去吧。”
先前那船家二话不说,从季风手里夺过包袱和酒坛,放进那姓方的船舱里。他回头笑道,“你看,方大哥的船多宽敞,就你一人乘坐,这是占了便宜呐。”
“哎,哎,你这人,怎的还用强?”
季风一不留神,行李先上了船。他这会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看向旁边几人,都低垂着头不说话。
“这...”
季风见那船确实大一些,行李既然都被搬了上去,他只好无奈的说道,“要乘你的船也行,需也是半两银。”
“哈哈哈,这就不用说,我还能诈你?”
等季风跳上船,那姓方的胖子就把烟袋别在腰里,转身吆喝一声,“走了。”
这时,船舱里又钻出来一人,他解开缆索,撑起竹篙,那船就离了河岸。
护城河里比岸上更晒,恰又无风,日光被水面折射回来,白花花的一片直耀人眼,把木船烘的如同行走在汤锅中的蒸笼。
“这该杀的,可真晒人呐。”
姓方的胖子摸出来一把破蒲扇,“呱嗒呱嗒”的摇晃着,嘴里不停咒骂着今年的暑热来的忒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