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彼此对视,他也一改刚的轻狂。亲眼见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的感觉真是奇妙,我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自己”。
他已恢复了我前世的容貌——一个银发的尼安德特人。
怪得不珍妮会乖乖地跟他走,怪不得在穿越法阵之后他依旧没有被识破。在前世身陨之前,我将灵魂与魔力分为四个残片——其中一个在古鲁丁海岸潜伏,直到借助一个流浪儿的身体苏醒;第二份魔力与邪恶特质分离,在古鲁丁村庄被我找回;第三份魔力被米伦?尼恩占据,其中的黑暗特质则被融入混血公主瑟琳娜的体内;而第四份——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人吧。
从本质上来说,他与我一样,都是货真价实的撒尔坦?迪格斯。除去我身上后来得到的那些魔力、半神之躯,我与他毫无二致——都是魔力、灵魂、邪恶特质的融合体。
我即是他,他即是我,但我们都不是那个完整的、数百年前的死灵君王。
非要说彼此之间的差别的话,那便只有两点。
一点是两人重生之后的不同经历,和由那些经历所形成的崭情感以及意识。
另一点,便是两人对于完整灵魂记忆的继承差别。
我的这一部分,继承了大多数对于前世的情感方面的纠葛。而他的那一部分,如果所料不差的话,应当多地继承了我心中的负面情绪——因为遭到背叛之后的绝望、对于人性的失望、自己自身存在的强烈**以及由此而来的占有欲、破坏欲。
我们都对自己曾经的经历有着模糊的认知。所不同的是,我在愤恨之余。仍对那些热烈的情感的抱有期待。而他……在失望之余,恐怕便只剩下愤怒与恐惧了吧。
就在这一瞬间,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红眼儿告诉我那是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的时候,我便猜测他也许是我灵魂的第四部分。但由此而来的疑惑则是。若他即是我,何以要通过拷问两个背甲人的方法来获得黑暗塔的入场方式?
现在看着他的眼睛,感受着他的情绪,我的心中大概有了答案——第二次重生之后的我、得到了第二份魔力的我,已经可以清楚地记起有关珍妮的一切、以及我前世留下的那些暗门与咒文了。
而眼前的这个“我”则没那么好运。他应该还在为头脑中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而烦恼,甚至连进入自己前世的居所都做不到。我难以想象他究竟花费了多大心思恢复到了眼前这个程度——不但重拥有了自己的外貌,还认出了我是谁。
就在彼此对视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我的脑中闪过纷乱复杂的思绪。想必他也是如此。而现在我所想的,便是如何消灭他、将珍妮夺回。
于是我也就能够理解他的作法了——他的想法何尝不是同我一样?两人都继承了前世的自己,两人都想保证自己的唯一性,于是便正是那句常见的话:“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一时之间,似乎都不清楚该如何开口了。
我盯着他,或者说自己,看了一阵,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所以你应该清楚,在涉及到自身存亡的时候,她们统统可被视为棋,何必多此一举。”
他的脸上露出无比熟悉的笑容来——我也是这发现。原来在我微笑的时候,嘴角是会微微向左翘起的:“当真如此?这位珍妮女士对你来说。难道……唔,你说得有道理。”他忽然顿了顿。随手将珍妮远远抛去一边。
我控制着自己,不去关心她是否摔成了重伤。
“刚我还想要分辨你说的是否是真心话。”他说道,“然而随后我就明白——我不会去做的事情,你也一定不会去做……呵呵,我还是不太习惯同‘自己’打交道,这事儿真是麻烦。”
我在心里微微冷笑起来——“一定不会去做么”?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在后一刻,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来。
我摊了摊手:“说实话吧,你打算干掉我,然后获得我身上的魔力?”
“你应当也有同样的想法。”他对我说道,“并且你认为自己极有可能是胜利者,我也一样。然而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我是你,想要干掉现在的自己——唔……”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可一点把握都没有。所以说,人都是会有盲目自信的。”
“你说得有道理——那么你是打算跟我和平相处?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做。”我说道。随后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忽然意识到事情有点儿不妙。
这也太巧了些——米伦忽然对我示好,要我去迷雾森林。而我的黑暗塔,就在去往迷雾森林的路上……
“你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对不对?”我收敛了微笑,一字一句地说,“你我都清楚,米伦那个女人不会放过任何占有我们魔力的机会——所谓的需要我为她念出后一段咒语,是你们两个的阴谋?”
“本就没想瞒过你,我知道你在见到我之后便会这样想。”他搓了搓手,“是的。我想我苏醒得比你要晚些——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想起了自己是谁,然后遇见她。”
“那么……她的手里也根本没有什么手札的副本,是你以那些咒文作为交换,活下了性命?”
“你看,我们果真是同一个人——你想的丝毫不差。”他笑道,“我被迫与她合作,并且为她做了不少事情,否则毫无魔法天赋的暗精灵怎么可能成为**师?至于创造魔法……呵呵呵,她可没那个能耐。”
我与他彼此对视。再次看到了对方的想法。
“我们两个合作的话……米伦就再也不是威胁了。”我说道。
“所以我利用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将你引了过来——想必她现在还在等待我们杀个死去活来,好分一杯羹。”他轻轻一挥手,与我之间的道路上飞地掠过一道流光——魔法陷阱被暂时解除了,“在那个女人未死之前。我们还可暂时结成同盟,一切恩怨,等拿回了第四份魔力再说。”
我试图揣摩他的心思,看他所说的是否是真心话,但很就放弃这一愚蠢的念头。实际上只需要问自己就可以了——在米伦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我是否愿意同他自相残杀?答案是否定的。
尽管现在我拥有了半神之躯与自己的手札,然而我毫不怀疑另一个撒尔坦也同样有一些令我深为忌惮的东西——毕竟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在数年时间之内都毫无作为的蠢货。
于是我试探着向他走过去,终确认那些魔法陷阱都已被解除了。然后我将目光投在仍然昏迷着的珍妮身上。他随我的目光看去。在脸上露出嘲讽似的笑容来:“也许我们还是有一些不同之处——说到心狠手辣,你可不如我。你的其他三位随从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下他们就在塔外,和她一样昏迷着。我可没做什么进一步的事儿。”
我默不作声地走到树丛之间,将珍妮抱了起来:“带我去见他们。先确认了他们的安危。我们有可能进一步详谈。”
他微笑着一侧身:“那么,请。”
事实上在这一瞬间,我们不约而同地再次为自己加持了几个防御型法术——令人惊异而又理所当然的是:我们所选择的法术也都是一样的。
数百年之后我再次走向黑暗塔,只是身边又多了一个自己。从初的震惊与疑虑中恢复了过来,尽管我们都小心翼翼、并未对彼此彻底信任。却也都用不着担心会对彼此突下杀手。
这倒不是出于对彼此人格的信任——实际上无论是我还是他,都隐藏某种着对方全然不知的杀手锏。只是,身为一个魔法师,在死亡的那一刹那会将身体之中的法术统统爆发出来。到了传奇**师这个级别。除非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否则没人会试图在三公里之内的范围里杀死我们。
高塔之前还是我离开的样——黑色的大理石台上一尘不染。两条白色长椅正对远处的大片喷水池。阳光洒在长椅上,烘出木材轻微的香气。这曾经是我与米莲娜喜欢的地方之一。我不由得愣了愣神。
然后我发现,另一个撒尔坦也向那长椅上瞟了一眼。
于是我问他:“关于前世,我……我们临死前发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我了解自己的这个习惯——必定是心中感受到了怒火与仇恨。然后他说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多。”顿了顿,又说道,“但我可以肯定,米莲娜……没有背叛我。”
这下轮到我发愣了——作为多地继承了我人性中黑暗面的那个人,他竟比我还要肯定?于是我皱了皱眉:“为什么这样说?”
“我看你是被那些情感蒙蔽了头脑。”他看了看我,眼中又露出那种微嘲的神色来——直到此时我知道自己的这种常用表情竟如此可恶——“假如你跳出对她情感的局限,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考虑,就会发现——她在你从深渊地狱之中召唤邪恶魔力的时候没有背叛你……或者说我,在夺取数百万人性命的时候没有背叛你——那么为什么要在你试图让自己变得‘纯洁无暇’的时候背叛你?金钱、权势、感情——哪一样是她所缺少的?又有什么人能够给她好的?”
“那么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
“只是为了扰乱你的心防而已。然而在见到你之后我明白——”他摊了摊手,“那些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他说的倒是实情——一些我从前曾经考虑过,却仅有些模糊认知的实情。现在看来……大概是因为重生的我变得过于感性、软弱的缘故吧。从另一个自己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倒让我不得不正视起那些问题来,同时也令那件事情变得加扑朔迷离。我承认他说得有道理,然而正是因为这样——她到底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来?
“不单单是你,我也想要弄清这个问题。”他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引起我心中的不——那本该是我的位置——然而他也的确是我……这种感觉真是奇妙。“一定有什么人,主导了那次阴谋。我要找到他,或者找到他的后代,然后让他们好好尝尝我的怒火。”
“所以我需要你开启黑暗塔——我们可以均分里面的东西。”他指了指紧闭的大门,“米伦就在附近,我没告诉她进入这片区域的方法。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利用珍妮,诱你上当,然后用这里的魔法陷阱杀死你——我得到你的力量。她得到你的手札。那个时候我依旧不能杀死她,她却也威胁不到我。只是那个女人却不像我这样了解你——我当然也不会冒着与你共同毁灭的危险来成全她。”
我将珍妮轻轻放在另一张椅上,又看了看躺在门边的三个人。他们都是被施展了“昏睡咒”,如果不解除魔法的话。大概三个小时之内都不会醒来。
“关于这一点,我相信你。”我说道,“不过你应当并非如你所说的那样虚弱。我没看错的话,施加于他们身上的应当是大师级‘昏睡咒’——你至少已经拥有了**师的力量。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关于你的传闻?”
“我倒是一直听说你的传闻。”他抬手指了指,“你在北方。我却在南方。你大张旗鼓地公开了自己的名号——显然是得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而我,却低调地隐藏在迷雾森林里,并且找到了那些被驱逐的白精灵。也就是从他们那里,我确信了当年发生的事情必定有人在幕后操作。同时……”
“我没猜错的话。你还得到了……精灵宝钻。”我说道。
“没错儿。就像你得到了光天使的遗物。”他也说道,“我听说了你们成婚时候的异像——我可没把那当真。”
我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刚没有向你出手还真是正确的选择。”
精灵宝钻这东西,几乎每一个魔法师都知道。却几乎没几个人想要跟它扯上关系。它的历史已不可考,但自从被知晓以后,就一直待在白精灵的领地。说是宝钻,倒不如说是一件诅咒魔器——这一点与半人马的宝物“灰宝石”相当类似。
除去无比坚固的特性之外,精灵宝钻另有一个强大效果——它将对有生之物的灵魂力量产生增幅。通俗地来说,就是令他们的灵魂变得加坚韧强大、以极大几率豁免黑暗、律令系法术,同时提升魔力。
但就像“灰宝石”只能为半人马所用一样,“精灵宝钻”也只能对精灵族群产生类似的增益效果。若是其他种族的生物接触了它,灵魂之力便会瞬间提升一到两倍。如果是**没有强大到足以承受这种增幅的程度,那么受术者便很有可能爆体而亡。
然而对于我和另一个我这样的存在而言……精灵宝钻倒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物。难怪他仅拥有一份魔力,便可拥有**师的实力。
他笑了笑:“说到这里——既然我们的身上都有对方想要得到的东西,不如互通有无。我需要手札上的东西,你大概也需要几件强力的法器。你打开黑暗塔之门,我则把精灵宝钻转交给你——这东西已经带在我身上超过两年,不会再有什么作用了。倒是你,似乎可以变得加强大。”
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显然我眼前的这位撒尔坦同样继承了前世的精明——现在的我明显要比他强大,若非顾忌死亡之前的大爆炸与珍妮的安危,说不定我就会瞅个空阴他一记,看看能不能将他的那份灵魂魔力夺回来。
但得到了精灵宝钻的话,我的灵魂之力再提升一个层次,他的那一部分对我来说也就无关紧要——甚至算得上是有害了。
可丑话要说在前头——
“说到底,你打算怎么对付米伦?”我在弄醒珍妮之前问道,“今后又有什么打算?你我都清楚,这地上界只能有一个撒尔坦——你不会乐意为我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我也同样不想。复仇与封神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听到这样的话从你的口中说出来,真是别扭。”他皱了皱眉,然后冷笑道,“怎么,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娶一个世俗的妻,然后再给自己一个被伤害的机会?或者玩玩那些自立公国、搅乱大陆的小把戏?我还以为前世的经历会让我们都清楚,唯有自己的力量能决定一切——你想要控制人类王权,然后再次去迷雾森林封神……就能够保证他们不会再在某个阴谋家的策动下倒戈相向?”
我的心中一动——这家伙……的确还没有知晓成为神祗的真正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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