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诸位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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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北风呼啸。
街道两旁沾满霜雪的柳树上满是树挂,像是一根根银条悬挂在树上。
宝玉只觉满目琳琅,数之不尽,也知道四季变换,现在这个日子,自然是该冷的。
越冷越好,雪下得越厚越好,都说瑞雪兆丰年,他该欢喜。
可此时的冷不是北风,也不是寒冬,而是那从心底的最深处,一直冻彻他全部的刻骨森寒......
他的骨骼被冻彻!
他的思想被冻彻!
他的灵魂,也被冰冻成了一块绝望的冰坨!
他看见绵延到视线尽头的六马大道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破旧的‘布包’。
半人多高,三四米方圆,本以为是堆放的垃圾,细细一看,竟然是……
人!
是无数的人;
也是痛苦的人!
这些人围拢在一起,双腿紧紧偎依,两臂死死交缠。
他们不敢靠近街边的店铺,会被人赶走;
也不敢挡了道路,只能分散成一个又一个的‘布包’,
互相取暖,或者……一起死去。
‘布包’破旧不堪,满是污泥,透过烂掉的布条,隐约看见满是毛刺的稻草。
宝玉往两边看了,发现西城比东城破旧了不少,建筑也矮了几层,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他还看见最外围的都是中年汉子,可想而知,被‘布包’围在中间的妇孺弱小,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这种折磨,发自肉/体,却是刺痛心魂!
宝玉感同身受,忍不住有些踉跄......
尊老爱幼,保护弱小,儒家天下本该如此!
灾民满城,饿殍遍地,文人君子又在何方?
宝玉大惊失声,叫道:“这……为什么会是这样?”
李贵躬身道:“宝二爷,咱们走吧。”
说着搀扶宝玉,“现在整个西城都是灾民,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咱们管不了这许多。
按我说还是快走几步,别让他们脏了您的眼。”
宝玉倔强不动,咬牙,瞪李贵:“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贵看茗烟,见茗烟一副冷漠的样子,摆弄发髻的一缕垂髫,只能自己回道:“是魑魅魍魉。”
原来中都城往西八百里处,出现了一只瘟神。
瘟神是魑魅魍魉的一种,难以驱赶,更难灭杀,沿途各城各镇,除了有尚宝卿坐镇的大城外,只有举人才能护佑三里方圆。
三里方圆才有多大?
举人文位的又能有几个了?
那些大小村庄、贫弱小镇的居民,只能拖家携口到处奔逃,造成如此凄惨景象。
李贵摇头道:“按说当今天子治国有方,不该有这种惨状的,可恨发现瘟神的举人为了增长文名,螳臂当车,以至于瘟疫扩散,再也难以梳理了。”
“没有赈灾的?户部居安司的人呢?”
“他们顾不过来。”
李贵叹气道:“瘟疫蔓延了三千里方圆,各地粮仓都被污染了。要说市井间还有富商、地主囤积的粮食,可他们想着争利,把粮食都藏起来,要不是当今天子严令粮商原价放粮,无粮者斩,怕是粮食的价格……”
“等等,你说的是粮食?”
宝玉的眼睛瞪大,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灾民难耐酷寒,没想到是饥寒交迫,惨绝人寰!
宝玉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踉跄走了几步,视线拐过一条街边小巷,发现里面抱着的人更多。
小巷里多是老弱妇孺,想来也对,逼仄的小巷,可比六马大道‘暖和’多了。
一个被老太太拥在怀里的稚童,看他注意过来,张张嘴,发出简直没有声响的话语。
索性宝玉有生员文位,才气加持下耳聪目明,才能分辨出了那僵硬、淤紫嘴唇的翕动。
他知道,那稚童在说:“我饿。”
饿,不是冷。
宝玉可以想象稚童如今承受的寒冷,但他无法想象,那比寒冷更加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到底是个多么绝望的感觉?
“2008,雪灾殃及一十九省;
2008,汶川地震,七万人命丧黄泉;
2009,台风‘莫拉克’席卷,台湾百多人遇难,数百人失踪,数十人受伤;
2010,云南、贵州、广西、四川、重庆西南省市遭到百年难得一遇之大旱;
2010,青海玉树震级;
2010,山东暴雨,四十五万八千人受灾;
2010,甘肃甘南特大泥石流……”
宝玉低声呢喃。
这是他依稀记得的,二十一世纪那伟大民族承受的灾难。
他运气好,没受过灾,只是捐赠了半年薪水。
他要为生活忙碌,身不由己,没能做志愿者前往一线,但是那种痛苦,那种惨状,他以为,自己与族人血脉相连。
可如今看到了,见到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所谓的血脉相连带来的感受,简直就是,
可笑之极!
宝玉剧烈喘息,冷笑道:“圣人呢?”
李贵回道:“爷您忘了,孔圣人是传说中巍峨盛唐的,我们大周可没有圣人。”
宝玉点点头,伸手解开雀金裘的盘扣,往一旁走。
李贵吓了一跳,连忙在后面跟着,连带茗烟的小脸都变了颜色,翻个跟头在前面引路。
他们看见宝玉走进小巷,面对那祖孙两人,雀金裘就要脱了下去。
李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撕心裂肺苦嚎道:“爷,您可别这样,您千万别这样。这可是老祖宗给您的雀金裘,您要是脱了,咱们屋里的,一个都不要活!”
宝玉的手掌停住,觉得自己是莽撞了。
雀金裘何等金贵?要是送出去,那不是给人保暖,而是杀人。
自己没见过这种凄凉,一时间,脑子都懵成了狗......
李贵受到启发,连忙把外面的锦衣脱了,变成一条肌肉粗壮的黑狼,地上一滚,又把最外面的锦衣穿上。
地上躺了里面的棉衣、内衬,并着雪白的细布里衣一套。
茗烟没这么麻烦,仗着自己岁数小,脱个精光,也只把最外面的藏青色锦衣穿上。
宝玉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有点觉得——
就算这泼猴长大了,怕是也不在乎在人前露个精光。
【挺不要脸的。】
宝玉笑笑,对茗烟伸出手。
要不怎么说泼猴呢,茗烟性子野,脑子也是个很管用的,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又扯了李贵的衣裳,抓出百枚串成一串的两串大钱来,把绳子扯了,抱怀里等宝玉。
宝玉抓起一把,大约三五十个的样子,并衣裳一起递给稚童。
稚童挺懂事,地上磕了头,这才伸手去接。
临了没抓稳,有一个大钱滚在了地上,连忙跑过去捡。
他不急着穿衣服,与能够买来食物的大钱相比,冷,真的算不上什么。
不尝试饥饿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种想要把自己都吃掉的可怕滋味。
宝玉追上去,拿衣服给稚童裹了,李贵有样学样,帮着老妇人裹上厚实的棉衣。
宝玉赞许点头,帮小童去捡大钱,却被人抢先一步,捏走了铜钱去。
宝玉抬头,看见是个矮小老头,一身员外铜钱双襟大褂,驼背拄拐。
他见老头把铜钱塞进怀里,也不恼,只是后退一步,静静看着。
这老头无声无息,没看到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是临看到了,自己的文山就不断震动,才气翻涌,自发转换了正气护体。
他细看两眼,却是笑了。
魑魅魍魉,守财奴。
【一副小老头模样,穿员外铜钱双襟大褂,驼背拄拐。有人给钱它会收下,但有人抓它逼索钱财的,它会炸成一团烟气儿,让这人倒霉三年。】
【这守财奴没别的本事,除非抢他钱财,不然害不得人。】
宝玉脑子里转过《大周外史》中,关于守财奴的描写,让茗烟给稚童补了一枚大钱。
看来守财奴把铜钱当成给它的了,不可能要回来。
之所以被称为守财奴,就是因为它宁愿死,都不肯交出手里的钱财,也没人能杀得死它。
当然,也有例外。
守财奴心地善良,最是疼爱孩子不过,要是遇见可怜的小孩,会拿出银锞子给人,有五两、十两,甚至五十两一百两不等。这份善心极好,可惜会给小孩惹来灾祸,它只是看着,也摇头,也叹气,就是不帮手。
想及此处,宝玉呆了一下,看向守财奴的身后。
后面跟着几个人,流里流气,一副泼皮模样。
他见那些人眼睛发光,连忙看向守财奴枯瘦的手掌——果不其然,守财奴拿出了一个银锞子。
不多,五两重。
很多,能要人命。
守财奴爱怜的看着稚童,银子递在半路,被人抓住了手。
它看向宝玉,一双老眼满是狰狞,嘴角沁出绿黄色的烟气儿,沾着要倒霉三年。
银子到稚童手里,怎么都不关它事,但是从它的手里抢,可就犯了忌讳。
守财奴以为宝玉要抢它银子,那焐死人的烟气儿,也就蔓延开来。
李贵惊得要扯宝玉,茗烟这泼猴更直接,嗖出爪子就要开打。
宝玉对守财奴笑道:“别慌,我没想抢你的银子。”
守财奴呆了一下,嘴巴蓦然张大,像个蛤蟆一样把弥散的绿黄色烟气吞进肚子,疑惑的看宝玉。
宝玉把它的手腕放开,又把稚童护在身后,这才笑问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守财奴的声音有点尖,刺耳。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
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第一个字出口,宝玉就感觉不对,可他停不下来。
只见平地卷起一阵无名冷风,硬是把墙壁都炸裂了去。
好在他是说话的人,这股子满是澎湃炸裂感的穿堂风,对他没有影响。
他护住稚童,李贵和茗烟想要上前,被他使个眼色,连忙保护了老妇人。
那些地痞就不怎么幸运,被炸得鬼哭狼嚎,
又被卷出了巷子外,摔成了一地残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