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周老太从粉笔盒里抓出一根粉笔,掰成三个粉笔头儿,眼中寒芒一闪,手腕一翻,三道白光分上中下三路朝着左羽射去。上一路射面门印堂穴,中二路射胸口膻中穴,下三路射脐下气海穴,力道之猛,认穴之准,皆为世所罕见,正是周老太生平绝技——三星赶月。古有“小李飞刀”,今有“老周飞笔”,有道是“老周飞笔,例无虚发”,数十年间不知多少上课睡觉的学生伤在此招之下,端的是厉害无比。
那三个粉笔头儿带着破空之声朝左羽射来,眼见便要打中,忽见左羽一侧身,那三个粉笔头“啪、啪、啪”都打在了墙上,这一下好像无意之间凑巧闪过,但动作角度却是十分奇妙,恰到好处。
只见左羽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朝着周老太一笑。
周老太见平生绝学竟然没能奏效,已是十分恼火,又见左羽朝他微笑,简直就是直接挑衅了。冷笑了一声,道:“您睡醒了?舒服吗?”
左羽点头道:“还好还好。”
周老太道:“好,你去把你的课本拿过来,当着全系把《离骚》朗读一遍,读得不出错,今天的事就算了。”
按她所想,这样惫懒的学生定然是不学无术之徒,那《离骚》上面古字、难字满眼都是,又有许多奇怪的地名和动植物名,就连自己还有许多到现在都拿不准,他要能读下来,那真是见了活鬼了。这样叫他当着全系丢一个大丑,自己这口气也算是出了。
只听左羽道:“嗯,好。”却不去拿书,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老太道:“我叫你去拿书,听见没有?”
左羽道:“我没带。”
周老太道:“那你刚才看的是什么?”
左羽道:“那个是《笑傲江湖》,我今天还带了《鹿鼎记》的第二集和《雪山飞狐》的单行本。”
周老太彻底被打败了,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还读的什么书,你这样的也来混中文系,简直是中文系的耻辱!我、我一定要向系领导反映,开除你!”
底下的学生们都是面面相觑,心道:周老太这回是动了真怒了。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塞进书桌里,都不敢出声。
左羽倒不是很生气,笑道:“您消消气,人一生气,又不免要老上几分了。”
周老太真想把讲台举起来砸死他,又听左羽道:“不就是读个《离骚》吗,我读就是了。”
只见左羽转过身去,背对这讲台,正面对着全系的学生,整了整那件超大号的白衬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又清了清嗓子,眼望着远处,开始朗声吟道:“
帝高阳之苗裔兮,
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
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于初度兮,
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
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
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
纫秋兰以为佩……”
凡我华夏语言文字数千年流变,许多字音今时与古时已然完全不同,所以许多古代诗文,拿现在的字音读了,就不压韵了。可是左羽背诵《离骚》时,全是用古音来读,比如“惟庚寅吾以降”的“降”字,他便读作“洪”,这样便和前面的“伯庸”韵脚和谐了。虽然他声音不大,但嗓音清亮柔和,读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而且悠扬婉转,如歌如唱,所以同学们听他口中的《离骚》比周老太那个今音读的,可要觉得好听多了,也舒服得多了。
当他背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一节时,语音凄恻,心事满怀,只听得男生扼腕,女生动容,就连周老太也有些横生感触,不能自持了。
又背到:“到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王雅倩听了,心中只是重复念着“欲自适而不可”一句。又听他背道:“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此终古。”不由得王雅倩在那里呆呆出神。
左羽一路背下来,到了全诗的结尾,只听他道:“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他把最后那个“居”字拉得长长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多时,若有若无,仿佛把全系学生的心思都带到三闾大夫身边去了……
他这一篇《离骚》吟诵完了,仍是背了双手,目视远方,窗外吹进来的风,直吹得他那大大衬衣不住鼓动,仿佛要凌风飞去一般——他的这个形象给在座所有的人,尤其是王雅倩,留下太深的印象了,直到事隔多年以后,王雅倩还总是想起这天的情景,想起这一天的他来。
隔了一小会儿,也不知是谁带头鼓掌,一时掌声雷动,在教室里久久不停。
通篇背诵《离骚》,这在过去国学昌盛的时代也许不算什么,但在现在,那简直可以笑傲中文系了。周老太见这学生竟然能通篇背诵离骚,也是万分惊讶,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把她这口恶气硬生生地给顶了回去,不由得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起自己的东西,也不说下课,直接出了教室,直奔中文系主任办公室去了。
左羽也不能在那傻站一辈子,信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王雅倩见他朝自己走来,心跳登时加速,低着头不敢看他。哪知左羽拿了自己的书,转身就往教室外面走,看都没看她一眼,气得她在后面喊道:“左羽,不许走!”左羽就好像没听见一样,直接出了教室,向右一拐便不见了。王雅倩也匆忙收拾了课本,追了出去。
常军和郝俊一见,都是会心微笑,心里却琢磨着回去以后怎么对左羽严刑拷打,逼他请客。其他学生也是一阵哄闹,不多时便作鸟兽散了。